商陆没有预知的能力,但他能预料仇家的恶毒。
当年身为军巡使的魏惜民,都能将他视作蝼蚁肆意欺凌,如今贵为兵部侍郎,想取他的性命简直易如反掌。
多年前的那场瘟疫,魏惜民没料到枉死的百姓之中,还有来自商家的人。
他以为打死替爹娘叫冤的毛头小子,就能将他的罪恶彻底掩埋,却没想到商济民有本事把孙子捞出来。
等他得知还有漏网之鱼,南疆那场疫乱早已平息,商安堂少东家也不是他能轻易除掉的。
魏惜民踩着他人尸骨拼命往上爬,商陆压抑仇恨不断积攒力量,随后几年相安无事,双方仿佛都淡忘了那场惨剧。
直到商陆成为商安堂东家,与兵部签订军需药品公凭,魏惜民重又嗅到危险的气息,他怀疑商陆密谋报仇雪恨,但也没什么好顾忌的。
他已是朝廷高官,收拾一个商户就像碾死蚂蚁,只要他愿意,商陆一举一动都逃不出他的监视。
蓟郡爆发血疾,商陆主动送入虎口,这对他来说是彻底了断的良机。
他从没把商陆放在眼里,即便商陆早已看透他的心机,正如天意难违,商陆再有钱也是个平民,怎么可能斗得过他。
宋都尉久去未归,商陆所有猜想都被验证了,他不再迟疑,一切按照原计划进行。
商陆收拾妥当,回房接苏芷香的时候,见她穿着肥肥大大的粗布袄裙,整个人像胖了两圈,要不是那张小脸娇俏艳丽,他都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商陆从不对她的穿着评头论足,只是怕她行动不便:“阿香,你穿这么多不碍事吗?”
“我怕冷呀,这样暖和多了。”苏芷香颇为得意地转了个圈,叫出跟她相同打扮的文姝画,两个姑娘都是体态臃肿,看背影像是驼背老妪。
商陆单手扶额:“好吧,你们上车以后,无论听到任何动静,切记保持沉默。”
苏芷香抿唇顺从点头,晶亮的眸子灿若星辰,像小猫一样乖巧可爱,要不是文姝画也在场,商陆又想把她抱进怀里疼爱一番。
猎风已在后院静候片刻,他将驿站伙计都打发走了,还有几个不肯走的车夫,也被他当场放倒在马棚里。
他和韩京墨将药箱集中到三辆马车,稍后他们自己赶车出城,以免人多眼杂拖后腿。
“她们还没下来?”韩京墨压低声音询问猎风,听到院外有人走动,故作镇定来回察看。
“谁知道呢。”猎风早就嫌弃苏芷香磨蹭,但商陆都不急,他可不敢去催。
韩京墨唯恐宋都尉随时回来堵住他们,等得心急:“我去看看,你先喂马。”
猎风寻思连夜赶车,这几匹马都不能饿着,匆忙去马厩抱些干草回来。
顾旻堆在墙角半天腿都麻了,他就知道商陆准备瞒着众人半夜出城,等他们明日睡醒了,商陆早就回漳州邀功了。
“哼,想得美。”顾旻揉着麻木的小腿,趁猎风又跑到马厩里,偷摸钻进离他最近的那辆马车。
韩京墨刚上楼,迎面看见商陆等人,他们很有默契都没声张,悄悄步入后院上了马车。
商陆和苏芷香同乘一辆车,他掀开车帘,抱起胖成球的苏芷香,掂量像是两人重,亏得他是练过的,还好抱得起来。
“你这是……”商陆摸到她身上系满小包袱,诧异地看着她,宠溺一笑也没多言。
“我这是未雨绸缪。”苏芷香朝他俏皮吐舌,别看现在麻烦了些,等到有钱买不到东西的时候,就知道她有多机智了。
文姝画跳上韩京墨那辆马车,猎风打头阵赶车溜出后门,趁着夜色掩护离开驿站。
宋都尉心事重重回到驿站,站在酒气冲天的大堂里,仰头看向那间亮着灯光的客房。他犹豫着来回踱步,纠结片刻后,找伙计要了壶酒,步履沉重走上楼去。
“商东家,商东家……”他敲了敲门没人应,抓来伙计追问,“商东家已经歇下了?为何灯还亮着?”
伙计摊开双手摇头不知,商陆给他赏钱不许打扰,他哪敢送上去讨人嫌。
宋都尉烦躁地甩开伙计,明日县衙就来运走药材,商陆察觉有异就麻烦了。夜长梦多,既然他都决定了,就不容再生事端。
“商东家,冒犯了。”宋都尉猛地推开房门,却见室内空无一人,就像商陆从没来过。
他心里发慌,转身出来直奔隔壁,踹门闯入才发现韩大夫也不在,还有商陆的随从猎风,他们都不见了。
宋都尉万万没想到,商陆怎会早有察觉,他犹豫不决迟迟未归,竟让商陆起疑了?他放走商陆,罗知县只会怪到他头上,死活都没法脱身了。
宋都尉气恼跺脚飞身下楼,冲进后院发现马车少了三辆,更是心如火焚。
“商东家要去哪儿?”他急得脑袋都快炸开了,商陆连夜逃回漳州,立刻追去还来得及,但要跟他兵刃相见吗?他有什么理由斩杀仁义药商?
万一,商陆没逃走而是去疫村,他又怎能伤害送药的良民?
宋都尉双目赤红,发疯似的掀开一辆辆马车,商安堂的药箱都搬走了,商陆他真敢去疫村!
“这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宋都尉双手抱头连声叹息,一个药商都能豁出命去救人,身为保家卫国的将士,怎敢草菅人命残害无辜?
静夜下的马蹄声清晰入耳,守城官兵警惕地盯着那三辆马车。
城门封锁多日,向来只进不出,运往疫村的物品都由县衙派车护送,而且,从没见过有人夜间出行。
“站住!你们打哪来的?夜间不得出城!”小兵们好奇打量身穿戎装的商陆等人,不像县衙派的,看着都很面生。
商陆不慌不忙取出兵部令牌,从容答道:“漳州宋都尉命令吾等速往疫村送药,还望贵郡准许通行。”
“宋都尉没来吗?”小兵接过令牌辨认不假,但他们没收到县衙指示,不敢轻易放人。
商陆拱手笑道:“宋大人在县衙陪罗大人喝酒,小的听令行事不敢打扰,兄弟若是不信,不妨前去确认。”
小兵听商陆说得头头是道,一时拿不准了,罗知县夜夜笙歌,他们是晓得的,但谁敢去自讨没趣。
“等着,我去通报一声。”小兵转身登上城楼,找兵长商量该怎么办。
兵长得知对方来意,脑子也有点懵,令牌当前不敢不放,但罗知县三令五申,出城必须有他手谕。
况且,血疾爆发以来,从没见谁大晚上出城送药材。
兵长也怕担责,交代小兵:“宋都尉不是跟罗大人喝酒了吗,等他过来说一声,咱们放行也不晚。”
小兵直呼高明,跑下城楼要求商陆请宋都尉亲自过来。
商陆千算万算都没料到,疾症如此紧急,区区兵长竟敢对都尉呼来喝去。
宋都尉恐怕决定对他下死手了,怎能请得来呢,看来这道城门,他只能硬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