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冷星寒,心却无眠。
后堂书房内,几案旁的宋远航披着风衣枯坐良久,桌子上放着一架小型的报机,做工十分精致,一股油墨的香味幽幽地传来。这是老幺从二当家的黄云飞手里抢来的,而那个山寨的败类却再一次侥幸逃脱。
此事大出宋远航的意料,进城寻药是第一要务,他没想到黄云飞真的在城里,虽然连续三天在逍遥楼设伏,都没有抓到他的影子。而偏偏在兴隆场子铺的老幺却歪打正着。当他跟宋远航汇报事情的经过之际,宋远航不禁咬碎钢牙。
除掉黄云飞是既定的目标,他不除山寨永无宁日。
宋远航看一眼熟睡在椅子里的蓝可儿,心有不忍。悄悄起身为其披上自己的风衣,熟料却被蓝可儿下意识地抓住了手!
温软的小手有些微热,俊俏的脸庞显然消瘦了许多,安睡之态让人倍感怜惜。宋远航不禁苦涩难耐,忽的想起了昨晚可儿驾车冲进滚滚浓烟的那个瞬间,心里蓦然浮上一层愧疚。
“可儿,该好好睡觉了……今晚你就睡在我的床.上吧。”宋远航幽幽地叹息一声,轻轻地拍打可儿的肩膀,她却没有醒,显然是疲劳过度所致。
宋远航迟疑一下,轻轻地揽住蓝可儿的纤腰,抱起女人温软无骨的身体,走到床边轻轻地放下,手却还在可儿的手里。宋远航不禁感慨万千,面对可儿,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她是千金小姐,曾经刁蛮成性不可理喻;她是传统的女人,却不顾一切地伴随左右。她是骄横跋扈的“南霸天”,也是弱不禁风的一介女流。但她所付出的已经超越了宋远航的认知,甚至连蓝笑天都无法理解女儿所坚持的对与错。
但她坚持下来了,伴随在爱人的身边,直到现在。她的爱曾经很霸道,但现在却润物无声。
宋远航把手轻轻地抽出来,为可儿盖上柔软的被子,看着那张标致白皙的俏脸,不由得轻叹一下:好好休息吧,有时间我带你去北平过人的生活!
一枚轻吻落在可儿白皙而光滑的脸颊上,亦如初吻,蕴含无限柔情。宋远航熄灭油灯,悄悄地走出书房,一股冷风吹来,满腹的心事淡然飘散。
而漆黑的书房内,蓝可儿却留下一缕清泪,直到腮边,凄美而苦涩!一幕幕画面闪过脑际,她想把一切都留在梦里,梦过之时却抓不住那一刻的幸福。
就如方才的吻,她等待了半生!
陵城西城区仁和客栈。
油灯闪烁着昏暗的光,屋内盈满凄凉。
“李先生,他们都死了!”一声冷漠得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声音蓦然响起,白牡丹望着漆黑而幽深的夜色,街面上没有任何声音,就如她的内心深处一样,成为一潭死水。
李伦沉默地坐在桌旁,眉头紧皱:“白老板,他们是为掩护远航而牺牲的,您知道这是一种什么精神吗?革命的种子已经深埋在他们的心里,那是一种决然的反抗,是一种超乎寻常的奉献,也许他们并不知道这种牺牲意味着什么,但这的确是一种革命的精神。”
“我不懂,所以才痛苦。当初进山的时候并没有想那么多,只为了护宝而去。那是家族赋予给我的责任!”白牡丹幽幽地叹息一声:“李先生,您是文人,我想知道什么是革命?我弟弟打小日本而死算不算革命?大当家的惨死在日本人的手是不是革命?远航历经千辛万苦保护南运国宝,是不是革命?”
“当然是!您弟弟是卢沟桥事变中牺牲的第一批学生军,他们为了保家卫国而献出了年轻的生命;大当家的为了保护祖宗的遗产与日军浴血奋战,他是民族英雄!远航为了保护南运国宝历经磨难,也是为了革命。”
白牡丹微微点头,清瘦而白皙的面孔转向李伦,古井无波的眼中竟然闪烁出一抹激动之色:“那便好,我若是除掉了黄简人和耿精忠他们,算不算是革命?”
李伦摇摇头,思索一下:“不管他们以前做了多少坏事,但他们在无形之中跟日本人斗争,在国共合作的大背景下,他们不是我们的敌人,共产.党人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只有这样才能打败穷凶极恶的敌人。”
“如此说来,是我想错了?”
“白老板,您没有错。当前形势下,最大的敌人是日本鬼子和那些数典忘祖的汉奸卖国贼,我们的军队在前线浴血奋战,为的是保家卫国。您以生命为代价誓死保护民族的遗产,这是一种革命精神。”
白牡丹苦笑:“我在履行家族的责任,不知道什么革命。只要威胁龙山王陵,不管是谁,我都要除掉他。”
“白老板……”
“我不是白老板,那个锦绣楼的人已经死了,我无姓无名,您叫我宋夫人吧,虽然老鬼死了。”
“嗯……宋夫人!”李伦苦楚地看一眼白牡丹,那张绝美毫无瑕疵的俏脸冷若冰霜,眉宇间充斥着一股难言的愁苦,乌黑的眼睛深邃而仇怨,心下不禁一震:“您究竟想要怎样报仇?”
白牡丹犹疑地看着李伦,安静地坐下来,思索片刻:“我把全部的积蓄都给了蓝笑天,由蓝家商行购买大批的粮食和药品,找你就是为了这个。远航说您是共产.党的特派员,这批货我想由你负责运出陵城,资助山寨。”
李伦深呼吸一下:“多谢宋夫人的义举,这批货将极大地支持游击队的斗争,远航现在是游击队副队长,也许,这就是天意!共产.党人是无神论者,但我还是要感谢您为革命所作出的无私奉献。”
“咯咯,我是有条件的!”白牡丹忽然娇笑一声,白皙的脸上露出一抹可爱的红晕,虽然脸色依然是那么苍白,却生动了不少。
李伦微笑着点点头:“请您直言!”
“我想知道我姓甚名谁……”一缕清泪飘下,深邃的眼中闪过一丝悲凉与愤怒,也许在她的世界里,这是一个难解的心结。
李伦知道,世人未必知晓。这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或者说是一个比较难以实现的条件。
“也许有一天我会为您解开这个谜团,也许永远都解不开。我以共产.党人的名誉向您保证,共产.党游击队会始终保护民族的遗产,任何侵略者都不会得到一丝一毫!”
白牡丹用手帕擦了一下眼睛,苦笑摇头:“也许这是最好的结果,但我很可能等不到哪一天。好了,李先生,跟您谈话很长见识,其实我最敬佩的是米夫人,也就是蓝笑天的夫人。所以我才对可儿另眼看待,我托付您另外一件事,不管以后怎样,我希望您劝慰远航兄弟,她是一个很好的姑娘!”
犹如一根针扎在李伦的心上,他忽然想到了苏小曼。
“您放心,远航是我的同窗好友,现在我们是亲密的战友,他会珍惜这段难得的缘分!”李伦幽幽地叹息一声,脸上露出一种难以排解的苦笑。
风冷依然,夜还是那般的深邃。
仁和客栈始终没有回来一个伙计,甚至是一个人。李伦久坐在客栈内,直到天明。
他知道,不可能有人回来了。
锦绣楼在晨早的阳光下显得更为冷清,由于昨天晚上生的大事件,让耿精忠感到莫大的挫败。在黄简人面前,他的内心始终有一种挥之不去的阴霾一般——对于老谋深算的黄简人而言,耿精忠显得无足轻重,无论以前是营长而现在是团长!
一个身穿白色旗袍的女人悄悄地走过锦绣楼的门前,怨恨的眼睛瞥一下早已面目全非的锦绣楼,脸上却露出一抹阴狠之色。
“报告团长,有人送来一封信!”一个警卫跑进锦绣楼想耿精忠汇报。
“谁啊?”
“是一个女人!”
耿精忠的眼睛立即放光:“谁送来的?”
“人走了!”
警卫地上一封散着胭脂香的白色信封,耿精忠立即打开,娟秀的小楷映入眼帘:玉落晨溪枕阴阳,日月乾坤帝王乡。山河永固星斗转,千年一叹归寒塘!
信的落款是:陵城一枝花!
耿精忠的心不禁一颤:“送信的女的那?”
“走了!”
“笨蛋!”耿精忠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出锦绣楼,大街上人流涌动,哪里还有什么“陵城一枝花”?
耿精忠慌忙收好信封,一股雅香却钻进了鼻子里,不禁嗅了嗅信封,脑门子上立即出了冷汗:见鬼!
这封奇怪的信让耿精忠立时坐立不安起来,无论是从字体、内容还是那种特有的香味判断,这信就是白牡丹亲笔。姐夫不是说白牡丹和宋载仁被炸死了吗?这个是谁!
“精忠,脸色有点不好看啊!”马逸不知何时下楼来,正站在锦绣楼门口懒洋洋地看着耿精忠。
耿精忠吓得一声冷汗,慌忙立正敬礼:“参谋长,有重要事情向您禀报!”
“什么事?”
耿精忠恭敬地把信封递给马逸:“您看看这个!”
马逸狐疑地打开信封,看得稀里糊涂:“精忠,这打油诗写得还算凑合,只是……”
“您猜对了——陵城一枝花!”
“她没死?”马逸一下便来了精神,脸拉得老长:“你不是说被日本人给炸死了吗!”
耿精忠神神秘秘地贴近马逸的耳朵:“吉人自有天相,陵城一枝花并不重要,关键是这诗!”
“有点意思!”马逸深呼吸一口气:“找到陵城一枝花,我倒要看看是个什么样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