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精忠气得暴跳如雷:“别他娘的开枪,自己人!”
连续不断的爆炸瞬间淹没了耿精忠的嘶吼,士兵们惊骇不已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而警察巡逻队早被吓得魂飞魄散四下奔逃。正在此时,一辆马车从黑暗的巷子里飞奔出来,蓝可儿背着皮囊抓着缰绳,凭空一声鞭响,两匹大马受惊似的冲了出来。
老幺回头正看到这一幕,不禁咧嘴一笑:“小姐,您真厉害……”
一个黑影突然从城门侧一把抓住马车,身体一纵竟然窜上了马车,黑色的皮箱扔进车里,挥手就是两枪:“老幺,快!”
老幺的精神一震:“大少爷,我顶住黑狗子……”
凭空一声鞭响,马车冲进滚滚浓烟,后面传来一阵剧烈的爆炸声。
老幺抱着枪奋力追赶马车,火光照亮了他满脸的鲜血,犹如地狱小鬼一般,眼见着马车即将冲出城门的刹那,城门却突然缓慢地关闭。耿精忠正指挥着士兵全力向城门处反扑,而警察巡逻队也反应过来,拼尽全力在关城门。
老幺拼尽全力跳过燃烧的路障,望一眼即将奔出城门的马车,忽然狂笑:“老子他娘的拼了!”
雪亮的刺刀闪烁着森森寒光,与之相对的脸更为冷漠,老幺吐出一口血沫子,向城门一侧冲了过去,举起刺刀狠命地刺向黑狗子!
清脆的枪声划过黑暗与火光交织的城门洞,在刺刀举起的瞬间,老幺的身体突然僵硬,愤怒的目光定格在冲出城门的那架飞奔而去的马车。又是一阵枪声响过,鲜血涌出老幺的嘴角,刺刀插在了地上,只听“咯”的一声脆响,刺刀竟然折断!
“大少爷……”鲜血在体内澎湃,火光闪耀在眼中,枪声犹在耳边,生命的光华却悄然而逝。世间的一切都被老幺定格在最后的一瞥之中,如此眷恋,如此愤恨,如此惨烈。
侯三倒在血泊里,眼前是近在咫尺却永远也无法达到的距离,鲜血染红了身下冰冷的石板路,凛冽的风从耳边吹过,带走了身体内唯一的一点热量,却死不瞑目!
马车疯狂地冲出城门,后面尘土飞扬。鞭声在空中激荡,如同抽在冰冷的石头上。一双紧握着缰绳的手已然麻木,她只想向前奔跑,躲过身后不时响彻夜空的枪声。
宋远航爬在木箱之上望着东城门方向的滚滚浓烟,嗓子火辣辣地疼痛:“兄弟……”
马车越过如意湖闯入山道之后慢了下来,蓝可儿靠在木箱之上,汗水已经湿透了脸颊,丝丝缕缕的头贴在额头上,僵硬地回过头:“远航哥!”
“老幺没有上来……”宋远航沙哑的声音里充满无奈与愧疚,抓着黑色皮箱的手感觉一阵酸痛,想要放开却不容易,感觉黏糊糊的鲜血已经把手给凝住一般。活动一下僵硬的身体,才感觉到一阵钻心的疼痛。
是心痛!
东城门外,警察巡逻队追出了三四里路,却没有追上那辆马车。二狗子只好垂头丧气地返回来,刚一进城便碰到了紧急而来的黄简人。黄简人脸色苍白地盯着耿精忠:“到底是怎么回事!”
“姐夫,您先息怒!我带人可不是冲着您的,马参谋长命令我去城外夜训,走到城门口这却正赶上你们戒.严!”耿精忠眼皮一番瞪一眼黄简人:“你手下的兄弟连个招呼都不打,见着我就一通警哨,然后就开枪……”
“血口喷人,你他娘的血口喷人!”二狗子不知道从哪来的勇气,抹一把满脸的血迹指着耿精忠的鼻子:“局座,您下令全城戒.严抓捕二龙山土匪,我们还没等封城呢,耿营长率人就要闯城,不问青红皂白就开枪……”
“放屁!你他娘的哪只眼睛看到的是老子下令开的枪?不说出来老子毙了你!”耿精忠气得七窍生烟,拔出手枪点指着二狗子:“到底是谁先开的枪!”
黄简人气得一跺脚:“都给我消停点,土匪驾着马车出城都没拦住?这叫离间计都看不出来!”
耿精忠忽然一拍脑袋,恨得牙根直痒痒:“上了贼道了!”
黄简人气急败坏地走到一堆尸体旁仔细检查,耿精忠不得不跟在后面,一眼便看到了侯三的尸体,面目狰狞可怖,一双眼珠子凸出来,凄惨无比,不禁吓得脖子直冒凉风。
“精忠,都是二龙山的土匪啊,这下你明白了吧?”
“姐夫……我错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全城戒.严吗?城里暗桩卧底的线报,宋远航要在今晚运药出城,竟然在咱们的眼皮地下跑了!”黄简人一跺脚转身就走。
耿精忠慌忙追过去:“姐夫,您为啥不跟我通个气?好在彼此兄弟没有大伤亡,否则我得吃不了兜着走!”
黄简人冷哼一声:“耿团长,人各有志,保境安民是我的职责,难道还得跟你汇报不成?不过我得好好感谢你!”
黄简人一摆手,率领警卫队扬长而去。
黑松坡暂编团营地,微弱的油灯闪烁不已。一张俊俏而苍白的脸在灯光的映衬下显得略有疲惫之色。苏小曼凝神看一眼坐在角落里抽烟的钱斌:“老钱,今日是第三天了,二龙山还没有回信,您看?”
钱斌阴沉地摇摇头:“苏小姐,我们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也许您还没有意识到,那天炮轰燕子谷之战我们本不应该如此处理,在二龙山最脆弱的时候,我们释放出十分不友好的信号啊,关键是一宿炮轰非但没有炸死几个日军,还误伤了共产.党游击队一个当官的。”
“炮轰燕子谷是既定策略,打击二龙山土匪不是本意,但可以起到敲山震虎的效果!”苏小曼冷漠地看一眼钱斌:“我们已经给他们足够的反省机会,若是在一天之内再不给我们答复,只好强攻山寨夺回南运国宝了。”
“这件事儿一定要深思熟虑,现在的形势对我们百害而无一利,第五战区派马逸参谋长驻扎陵城,今天是第三天,他们还没有派人来接洽,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也不得而知。”钱斌忧心忡忡:“今天派人进城探听消息,传回来的信息不容乐观!”
苏小曼微微点头,脸上路过一丝难掩的痛苦之色。
“冯大炮手下的那个营长耿精忠摇身一变成了团长,这事儿才是诡异之处!”钱斌小心地看一眼站在门口的周忠毅:“周连长,明天把宪兵连的人都调回来,以防万一。”
周忠毅点点头:“苏长官,钱先生,当务之急是那些染病的士兵,虽然还没有波及到宪兵连,但势头有点不太好,几十名士兵说病就病了,非战斗减员才是大患!”
“忠毅此言极是!”苏小曼眉头微蹙道:“医疗队的说是传染性伤寒,病来的太蹊跷啊——我怀疑二龙山的人是否也感染了这种病?否则怎么如此安静!”
“所以我才建议您立即采取措施,明天我想办法上山拜会,您立即进城找马参谋长,陵城乃是是非之地,绝对不宜久留啊。”
苏小曼微微点头,没有说出任何意见。
如今的形势十分复杂,苏小曼虽然心急如焚,想尽快解决南运国宝之事,但谈何容易?日军突击队潜藏在龙山深处,对山寨虎视眈眈,城内又来了一支驻军团,偏偏暂编团的叛徒耿精忠成了团长。此所谓前有狼后有虎,那些收编的暂编团当兵的人心浮动,军心不稳是自然的。
仅凭借军法处宪兵团的一个连的兵力,绝对无法抗衡耿精忠团和日军的突击队。所以,看似优势占尽的苏小曼感到压力陡增,机会在一点一点地流逝,而她却无能为力。
二龙山后山土路上,忽然响起一阵马蹄声,随即便响起一阵悠长的哨音。山寨大门洞开,齐军率和蛮牛率领几名游击队员跑出来,一眼便看到了宋远航和蓝可儿赶着马车过来,不禁大喜过望:“远航,你终于回来了!”
宋远航百感交集地拱拱手:“齐大哥,辛苦了!”
“大少爷啊,蛮牛以为你不回来了呢,山寨出了大事儿了!”蛮牛是那种心里装不下事儿的人,一见面先把山寨的情况翻了个底朝天,尽管齐军再三示意蛮牛不要说,却适得其反。
宋远航无比震惊地拉住齐军的手:“兄弟们究竟怎么样了?”
齐军苦涩不已:“迈克先生说是得了一种传染性的疾病,吴印子说是感染伤寒,昨天就病了十多个,今天有倒下七八个,现在有二十多人起不来炕了!”
宋远航感觉一阵眩晕,蓝可儿一把抓住他的手,用力搀扶住:“远航哥,咱们不是运回来药品了吗,兄弟们没有事的。”
“我去看看再说!”宋远航强自忍住沉痛,快步走进山寨。
山寨百步阶前火把亮如白昼,兄弟们从后山寨门一直站到聚义厅门口,一条火龙一般。老夫子、吴印子等人出来迎接,院中一时间充满欢声。这种情形在大当家的宋载仁西去之后还是第一次,让宋远航的心多少有了一些暖意。
“山寨里的情况怎么样?”宋远航疲惫地坐在太师椅上,满面焦急之色。
老夫子看一眼宋远航和旁边拎着黑色皮箱的蓝可儿:“生一点小事,几个兄弟们染病,但现在已经控制了些,少寨主要多多休息才是!”
“齐队长说情况很严重啊,我放心不下!”
“少寨主多虑了,这种传染性伤寒病均在春秋交替之际生,应属正常。”吴印子强作镇定地苦笑道:“我已经写下了配方,待明日就可以进城抓药,一切不必担心。”
蓝可儿幽幽叹息道:“药品已经运回来了,治病救人要紧。齐大哥,让游击队的刘医生跟我去看看才好,否则远航哥放心不下!”
宋远航的心砰然一动,心底的某处似乎被蓝可儿的话给击打一下,眼中流露出一抹不宜察觉的色彩,看一眼蓝可儿:“你要小心了,蓝伯父的那些药一定要用在刀刃上。”
蓝可儿微微一笑:“现在山寨困难不假,这点药也是来之不易,但兄弟们的病最重要的,放心好了!”
蓝可儿放下黑色的皮箱,跟随齐军走出聚义厅。老夫子把其他人遣走,熄了外面的火把,聚义厅内只剩下宋远航和吴印子三人。
“老幺没有回来?”
宋远航沉痛地摇摇头:“他……死了。”
老夫子沉默片刻,一声叹息:“少寨主莫要难过,这些兄弟们死心塌地,实乃是对大当家的报恩啊。”
“城里的情况很糟糕,耿精忠回来了,掌握重兵,黄简人的势力遭到很大的打击,但眼下还看不出什么。我料想不久之后又将是一番血雨腥风。”
山寨已是四面楚歌风雨飘摇,这种形势当真是比十年前严重得多,若是大当家的在也得着急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