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把马缰往回一带,马头被她带的一偏,就躲过了那冒然蹿出来的一个人,那突然伸出来的一只手。
那人一扑空了,脚下趔趄了一下,等她再站稳时,江夏已经带着马移开几步,安然站定,只端坐在马背之上,淡淡地看着那边一脸懊恼愤恨的毛昙儿。
“毛姑娘,没想到在这里又遇上你,真是幸会,幸会!”
“哎,你明明是个商人,居然敢冒充朝廷使臣,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呀!”毛昙儿盯着江夏,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来。
江夏摊摊手,面色渐冷,淡淡道:“毛姑娘,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呀。我身负皇上钦命,随身带有皇上御笔签订的通牒关文,怎么会是冒充的?毛姑娘,我提醒你一句,信口污蔑诽谤朝廷官员,可是违反我大庆律条的。”
说着话,江夏拨马看向前头那位赤术派的随从,拱手道:“我与毛姑娘在路上见过,大概毛姑娘对我有些误会,已经说清楚了。请长使在前头引路吧!”
那毛昙儿却不依不饶地跳起来,伸手拦到江夏马头前,阻住了她的去路道:“你一定是假的。因为真的使者就在这里头,那位使者我认得的,乃是新一科状元徐襄徐大人。”
听了这话,江夏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她微微眯了眯眼睛,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来:“毛姑娘,我与徐襄徐大人同朝为官,而且关系走的还很近,我没有理由害他。还有,我想问毛姑娘一句话,你可知徐状元是几时离得京城?”
“去年八月!”毛昙儿倒是回答的顺溜。
江夏哂然一笑:“那么,现在又是何年何月?”
“已是五月下旬,将近六月!”毛昙儿又道。
江夏片刻时间不给她留,无比自信地微微一笑,道:“之前遇上毛姑娘时,曾听毛姑娘说过,年前毛姑娘进过京,此次出现在此,是从京里转回来的,对吧?”
“对,可是……”毛昙儿已经察觉到一丝不妙,企图辩驳。
江夏哪里给她机会,立刻道:“那么,请问毛姑娘,你去一趟往京城都转回来了,徐襄徐大人却反而落在了你的后边……”
“他是被阻在了路上,他并没有做什么不好的事情!”毛昙儿连忙替徐襄辩解起来。
江夏心头怒火一跳一跳的,差一点儿就忍不住,跳下去将这蠢女人踢飞去。
但终究,这福山卫还算是人家的地头,她不能不考量自己和徐襄的两队人马的安全,她只能压着火,尽量保持着克制。
“我没说徐大人不好!”江夏眯着眼,冷冷地盯着毛昙儿,然后勾着唇角道,“我只是说,因为徐大人在路上耽搁了,所以,我皇才再次派了我这趟差事。”
说完,江夏一提马缰,径直进了军营,然后回头看向呆愣愣不知所以的那个随从:“还请兄弟替我引路!”
“是,是!”那人愣怔一会,飞快地扫了神情颓丧的毛昙儿一眼,催马赶上江夏,引着她一路往军营最后边去了。
军人行军打仗,扎的是帐篷行营;驻守兵丁住的军营却多半是固定屋舍院落。因着操练的方便,一般的军营都比较宽敞,有校场、营房、附属设施等等。
而古代的营房里,好些在营房里头最隐蔽处,还往往有俘虏营、军妓营。其中的军妓营,又多从战俘区抢掠而来的。关外游牧民族的军营里,则不称俘虏营,而是奴隶营。男奴隶做刷马之类的最累最脏的活儿。女奴隶则洗衣服做饭洒扫,其中年轻的女奴隶,则大多充为军妓。
夕阳半沉,大地一半光辉灿烂,一半已经沉入了暗影之中。
江夏跳下马,将马缰丢给身后的随从,一步一步,朝着那边一个正在弓着背刷马的男人走过去!
青布衣衫,曾经何等清逸出尘,不染半点儿凡俗;修长白润手指,曾经握笔写文章,挥笔眷圣旨,挥洒间,指点天下;还有那俊朗的眉,清澈的眼,红润的嘴唇,曾经,她一杯茶一碗粥一钵药地替他调养至此……
——如今,却在佝偻着身子,伏在马匹下擦洗!
——眼前,却沾满了肮脏、污秽,却面黄肌肉,形销骨立,消瘦如斯!
江夏的脚步几乎要踉跄起来,她想要冲上去,双腿却沉重地拖不动。她想要大声呼喊,嘴唇哆嗦着,却愣是半点儿声音不出来!
她只能,一步,又一步地走过去,绕过那匹高大的马,绕到那个男人身后,然后,停住脚步,仰头,将泪水倒流回去。
吸口气,平复了心情,也镇定了表情。江夏走上前,一边挽起了衣袖,将那男人手中的刷子拿了过来,丢进旁边的水桶里。
然后,握住他的手,四目相对,掌心相接。
她说:“走吧!”
他抬起头看过来,鬓凌乱,衣衫脏污,脸颊消瘦,嘴唇干涩……好在,他的眼睛仍旧清澈,依旧平和而坦然。
他的目光也一直望进她的眼底去,然后,坦然地任她拉着他的手。
他说:“好!”
她牵着他的手,一步步从那阴暗中走出来,走进那明亮和温暖里去。
跟着来的那位赤术的随从,看着这两个人手握着手走出来,有些反应不过来,呆愣了半晌,下意识地吞了好几口唾沫,这才磕磕巴巴开口道:“江,江大人,他,他……”
江夏正色点头:“他是我朝新科的状元,现任理藩院柔远司郎中。怎么,徐大人不曾携带官文和印信吗?”
那随从脸一红,尴尬满面道:“没,没,不是,徐大人带是带了,可,都是守门的兵卒觉得江大人刚到,徐大人来历不合,这才误会了……”
江夏叹口气:“徐大人可受苦了!”
那随从连忙道:“是,是,是我们误会了徐大人,让徐大人受苦了,小的必定禀报将军,惩治那些兵卒!”
江夏歪着头看了看徐襄,转回眼,看向那位随从,道:“我先带徐大人回去……若是无伤无病也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