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娜卡纳不敢相信眼中的景象,那哀婉啼鸣的夜莺体内,竟然塞入了一个人的灵魂。
王女望见,那人的灵魂是残缺的,四肢与上半个头颅都没有了,似是被什么切走了一般,仅剩下声带和躯体存在于夜莺的体内。
这人生前受了折磨,死后也要受折磨。
神性的影响下,维娜卡纳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她照着旁人的模样,仰头注视夜莺,时不时出声赞叹,以此掩盖方才流露出的惊诧。
等听过一阵夜莺啼鸣后,那头鸟儿也疲惫了,它合拢上鸟喙,低头啄食起金笼子里的水。
巫师们纷纷在普里西拉面前称赞那夜莺灵动的歌声。
领头巫师这样问道:“这样的夜莺,夫人是在哪里得来的?”
普里西拉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悦,她挑了挑眉毛,澹澹回答道:“巫师先生,这样的夜莺,当然不会是我亲自捉来的,对于它的来历,我只能说,家族的财产足够我挥霍在各种各样的人物身上。”
面对普里西拉的回答,领头巫师也没有多问下去,只是又一次赞叹起夜莺来。
听着他的赞叹,普里西拉望向了维娜卡纳,打量后者的神色。
等维娜卡纳将要察觉到时,普里西拉便将脸别开了。
见过夜莺后,花苑的参观也到了尽头,维娜卡纳正准备快步离开这诡异的花苑。
这时,有位侍女找上了维娜卡纳。
那侍女打量维娜卡纳的姿容,和善地笑了笑,便合起手来说:“我主人私下央求你,晚些的时候,由我带你到她的书房去,她想要和你请教一些神秘学上的知识。”
维娜卡纳下意识回绝道:“夫人可以去找别的巫师。”
“是的,夫人当然可以,但你们这些巫师大多都是男人,现在时间已晚,请你体谅我主人那一颗守寡忠贞的心。她并不想跟男人同处一室。”
侍女如此说着,俄而便掏出一个包起来的纸卷,不容分说地放到维娜卡纳手里。
维娜卡纳稍稍打开,一下便望见其中璀璨光洁的色泽。
那是一颗品质不错的红宝石。
维娜卡纳大吃一惊,她疑惑地看向侍女。
后者笑着说道:“这是夫人给你的见面礼,在去花苑前,她特意嘱咐我带出来。”
维娜卡纳见状,便要将这红宝石还回去,然而,侍女调皮地躲闪开了。
“晚些时候,有其他的侍女会来找你,到时你洗过澡便过去吧,而且夫人注意到你脖子佩戴了真教的圣像,她说她对真教有所好奇,你一定要过去,你们真教徒不是常说什么:让人皈依是有福的吗?到时候,她会额外给你些东西,只要你喜欢。”
维娜卡纳正想抓住那侍女,可那侍女一下便跳入花苑里,眨眼间便消失不见了。
原地只留下维娜卡纳一人凝视着手中的红宝石。
千柱云海之上。
晨尹望着这花苑,轻声滴咕:“贝尔神,欲神莎拉贝...”
在真教的记载里,诸神远行世间,在巨王教的记载里,诸神被吾王之王流放到天体国度,无论哪种记载,都显而易见地揭露了同一件事。
诸神已然离去,不在身处世间,地上的绝大多数神殿,都不过是空壳。
神又看向了普里西拉。
“...她是堕夜兄弟会的资助者,堕夜兄弟会...很有意思的一个暗杀组织。”
普里西拉不足以引起她的好奇,但她资助的堕夜兄弟会,晨尹不得不觉得那很有意思。
因她望见,普里西拉的记忆里,堕夜兄弟会的最高宗旨是:唤回群神的注视。
为此,那堕夜兄弟会犯下无数杀孽,成就了独属于他们的暗杀传说。
“看维娜卡纳怎么做吧。”
神轻声道。
维娜卡纳洗过澡,回到卧房内时,便看见简早早地在卧房等她。
“维娜卡纳...”
为了掩人耳目,修女嬷嬷直呼王女的名字。
“怎么了?”
“这里有些古怪。”简如此道。
“你发现了什么?”
维娜卡纳没有丝毫的怀疑。
因为不久前,她看见了一个被囚禁在夜莺里的灵魂。
“我说不上来,但我的直觉、我的信仰告诉我,这里隐藏着...某种类似于恶魔的污秽气息。”
简顿了顿,面露凝重,吐字道:
“这种污秽可远胜于异教徒。那是一种...天生的污秽,本质的邪祟。”
听到这里,维娜卡纳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在真教徒眼中,异教徒是污秽的,但事实上,这种所谓的“污秽”不过是一种偏见而已。
可当简吐出“天生的污秽、本质的邪祟”时,维娜卡纳便意识到,简所察觉到的,无论在真教徒还是异教徒们眼中,都是一种污秽与邪祟。
“我们要怎么做?”
“我不清楚...但这里的女主人,她或许需要一场...驱魔。”
简并不像维娜卡纳那样,知道普里西拉的异象,她说这话只是发自基本的善心。
维娜卡纳刚打算说些什么,房间外便传来敲门声。
王女拉开房门,来者正是花苑中的侍女。
“夫人已经请求了你们领头的同意,费了很大一番工夫,好说歹说,他才答应让你去见我主人,快跟我来吧,我主人和小主人就在书房里等着你讲授神秘学。”
维娜卡纳皱了皱眉头,从侍女的话语里,王女听出,白金学院的领头巫师或许没有察觉到普里西拉的异样。
在他看来,普里西拉不过是抱有大笔财产的寡妇。
若不是自己身负神性,或许都不能看穿普里西拉花苑中的幻术,还有那只呈放着人类灵魂的夜莺。
维娜卡纳深吸一口气,她看了看简,与之交换眼神,又看了看侍女。
为了掩人耳目,她此刻无法回绝。
所以维娜卡纳说道:“我乐意接受夫人的邀请,但...必须要同我的同伴一起去书房。”
侍女瞧了瞧修女嬷嬷,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便连连点头,答应下来。
“那么就请快跟我来吧,我主人在等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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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随着侍女踏上阶梯,维娜卡纳不免心生忐忑。
侍女没有急于将维娜卡纳和简领去普里西拉的书房,她先到香料室的门口,在壁柜上找寻片刻,寻到了昂贵的香料盒,里面有胡椒、豆蔻等等,她还从更里头的地方拿出了焚香,在达官贵人家里,这种有别于教堂的,更加清香的焚香总是必不可少的。
维娜卡纳见那侍女取出卡米立安绣花巾,将这些都包裹起来,打了个结,拎在手上。
侍女给维娜卡纳和简打了个手势,她继续领着二人向女主人那儿走去。
到中厅与寝室相连处,维娜卡纳便望见了仅仅挂着名贵丝绸挂帘的拱门,一旁凋刻着雷敦人信奉的各类神祗图桉,最显眼的是贝尔神,位处正中间,房间内燃烧着明亮的烛火,挂帘上显出柔和的光芒。
简皱了皱眉头,轻轻攥住手中的圣像,她感受到,那股邪祟的气息更浓烈了。
侍女瞧了瞧拱门,而后便将维娜卡纳和简二人领了进去。
女主人侧卧在软榻上,挂帘横在软榻前,烛光照得身影婀娜,她的面前,冒着蒸腾的水气。
普里西拉的屁股边上,爱丽丝的小巧脑袋趴在软榻上,见有人进来,她便好奇掀起挂帘,露出一个头。
“呀,不要让客人看见了。”
普里西拉笑着说道。
爱丽丝努了努嘴,她身上没有一件衣服。
维娜卡纳和简近乎同时怔了怔神,这哪是什么书房,分明是一间宽阔的、带书架的浴室。
王女不明白,为何侍女说女主人在书房等她,可现在却将她们带到了浴室里。
普里西拉笑了笑,她连声唤两位服侍洗浴的侍女过来,等她们擦洗过女主人的身体,替她换好简便的衣衫后,普里西拉便有些匆忙地从挂帘内走出。
“这两位夫人,我该怎么称呼您?”普里西拉笑吟吟地问道。
女子通常在十三、四岁时成婚,所以普里西拉将二人称为夫人。
简应声道:“尊敬的夫人,您可以叫我简。”
普里西拉旋即盯向维娜卡纳,王女从她眼中再度看到了幻术之光。
“我是维纳·琼斯·罗恩诺尔。”维娜卡纳应声道。
为了避免暴露身份,她们都没有向普里西拉行一些贵族才懂得的繁缛礼节,或者格外讲究用词,一切从简。
而无论是“简”还是“维纳”,这两个名字都太普遍了,单听名字,根本无法让人联想到那位圣都的王女。
普里西拉也没有看出两人的身份,在她眼里,简和维娜卡纳不过是某些偏僻地方的小贵族出身。
“你们的雷敦土语说得,像是说真阿文那边的,”
普里西拉顿了顿,接着道:
“不过无所谓,反正都能听懂,但在你们那些说真阿文、信主的人眼里,我们这些出身自莫索尔城的雷敦人都是乡巴老吧。但是...或许你们并不相信,在这更加冰天雪地的地方,说雷敦土语的人更受尊崇。”
普里西拉的声音是和缓的,侍女点燃了焚香,映衬得她得音色魅惑,浴池里的爱丽丝噗嗤地直笑。
维娜卡纳低声吟诵古言“命运”。
神性的视野里,维娜卡纳注视起普里西拉的命运之线。
普里西拉命侍女搬来合适的椅子,让二人坐下,她先是开口说要探讨神秘学,但仅仅在互相讲述基础的概念后,女主人便慢慢地转移了话题。
“我死去的丈夫,努门诺尔,他是个雷敦人和丹斯切尔人的混血儿,所以会叫着帝国味十足的名字。他是莫索尔城和丹斯切尔的名门,他的祖先曾为那里的皇帝充当近侍长。
两位夫人,我注意到你们脖颈间佩戴有圣像,他也是个信主的人,如果他在世,肯定会比我招待得要好。”
普里西拉不知不觉间不再用尊称,而是改成了平称。
她说话间,眼波流转,时不时落在维娜卡纳的脸庞上。
王女自神性中望见了普里西拉的渴求,她感到难以置信。
不曾想,自己真遇上了负有索米尼尔罪的人,还是一位女人。
但在这座莫索尔城里,索米尼尔的行为,却被视为某种不成文的常识。
随着时间的推移,侍女点燃的焚香燃烧到了中段,普里西拉已经不再讲述什么神秘学,这位女主人露出了一小撮狐狸尾巴。
她开始面露哀怨地哭诉起丈夫生前的不忠,以及孤独的夜晚里,她只能从书籍中获得慰籍的遭遇。
维娜卡纳望见,普里西拉眼中的幻术之光愈演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