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373.艺技于神
这个世界上,从来就只有相对公平,家世、财产、职业能力、功勋、社交人脉等等,都是左右天平的砝码。
卡维就是典型例子,爵位是胡乱继承来的,穷得不成样子,最后凭着无人能及的手术走到了这一步。莫里索、马奈和莫泊桑也是典型的例子,本来没资格出现在这儿的三人,因为卡维的关系走进了手术剧场。
如此绝佳的机会让莫里索和马奈第一时间拿出了画笔,先从勾勒场景开始,希望能在手术结束前得到一副心仪的素描。
莫泊桑就没那么正经了,从下了马车开始脑子和眼睛就处在分离状态。一边震惊于手术剧场的严肃场面和贵族王室的排场,一边想着怎么把之前沙龙里的分娩编成诗歌。
直到卡维喊了病人的名字,他才反应过来:“刚才说的是谁?”
“什么谁?”莫里索还在构图,没心情和他聊天,“好不容易进来一趟,你别影响我。”
莫泊桑又扭头问向身边的医生:“刚才卡维说病人叫什么名字?”
如此没礼貌又极不专业的问话让对方很反感,但又没什么办法,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还是勉强回答了他:“比才,乔治比才先生,非常优秀的作曲家和钢琴演奏家,作品能经常被巴黎剧院.”
莫泊桑忽略了后面附加的头衔和介绍内容,只想着开头的名字,忽然喊道:“他不是昨天在皮加勒广场边弹琴边唱歌剧《LaJuive》咏叹调的家伙吗?”
“《LaJuive》?”
同时接触大量陌生人的目光,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社交技能涵盖范围。为了平复内心焦躁的情绪,她只能将全身心都扑在画稿上。这种局促甚至让她一度觉得,那个年轻人虽然讨人厌,但能吸引众人目光也是帮了她一大忙。
其实重生后,卡维很少在手术时提问。
将肌肉均匀地拉向两侧,可以看到甲状腺峡部覆盖在问题又来了,覆盖在第几节气管环上?”
经过一段时间的锤炼,大概在普奥战争前线,赫曼终于能跟上点进度,接着是达米尔冈和贝格特。只可惜当时的手术沉浸在战争阴霾中,他没有提问的兴致和时间。
但事实上,19世纪外科学界真正在意细致解剖层次的医生并不多。而颈部又是手术禁区之一,真正答全的人很少。就连提前做足了功课的塞迪约也不小心漏掉了气管前筋膜。
当然,这只是卡维手术期间的小插曲,并没有给手术或者在场的医生们带来什么实质性的东西。但等时间向后推移几年,当莫泊桑听从布耶老师的劝告,当他等来了人生中的“明灯”福楼拜,比才这件事就成了小说里的桥段。【1】
“第二至第四节。”贝格特答得很快。
同样帮了大忙的肯定还有卡维。
“应该是30年前弗洛蒙塔尔阿莱维写的的歌剧。”
周围一片医生纷纷回头看向这个混小子,而他就仿佛没事儿人一样地说起昨晚的趣事:“他当时还饶有兴致地点了一位颇有‘异国风情’的女人,名字就和那出歌剧里的女主角一模一样!叫.叫什么来着?”
卡维对这些场外内容不感冒,带他们来这里也是希望未来的大艺术家们会在此地有所收获。
某些熟悉歌剧的医生们互相聊了几句,众人便跟着回忆起了歌词,竟然还有人情不自禁地哼唱了起来:“从上帝身边走来的拉谢尔,当从天主!”
他开场没多久的提问瞬间抽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那种在千万条视线的灼烫中泰然自若的神情,倒是和莫泊桑看戏一般的表情形成了对比。目光、提问和对比,被莫里索打包后巧妙地搬上了两年后的一副巨幅油画作品,第二年这幅作品成功入选官方沙龙。【2】
“解剖是外科的基础,解剖结构决定了手术术式,诸位还需努力啊。”卡维双手放在胸前,看了眼赫曼的进度,继续说道,“赫曼医生已经剪开了颈深筋膜,然后就像刚才塞迪约教授说的,用血管钳分离出两侧的胸骨舌骨肌和胸骨甲状肌.【3】
一来是知识暴露太多,他很难解释获取来源。二来是个人定位难以界定,也是对当世医生们的一种尊重。三来则是能回答的问题往往和手术术式关系不大,真正想问的又没人能答出来,所以就不问了。
“哦哦,想起来了,那女的叫拉谢尔。”
提问并不难,只要对颈部结构有些了解的都能答上来。
现如今来到了巴黎,巡演似乎帮他找回了些当初的感觉,提问就成了情绪和手术过程互相作用下的产物。
相比于莫泊桑的自来熟,站在人群中进行素描的莫里索显得十分局促。
作为一名画家,她自然更喜欢站在画布之外,以一种不打扰的态度完成画作。但她,一个女人,必然会在满是男人的场所成为男人群体的焦点。
就和其他主任一样,一旦回答正确,卡维的下一问也就到了:“那侧叶呢?”
贝格特继续答道:“下缘在第六气管环,上缘在.在甲状软骨。”
“不错。”
答案虽不完美,但却摁下了开闸开关。卡维上前看了眼比才的甲状腺,问题就开始像潮水般涌了出来:“现在肌肉已经被牵开,你觉得该如何处理比才先生的甲状腺峡部?”
贝格特有些单纯,没意识到陷阱:“向上牵拉峡部,暴露气管。”
“在牵拉之前呢?”
“之前?”
沉寂片刻,达米尔冈开了口:“应该分离下缘,不然会拉断甲状腺下血管。”【4】
谁知话音未落,赫曼却拿起了组织钳开始充分分离峡部,并要求卡莲准备手术刀和缝合线。意图很明显,单纯分离下缘再牵拉并不能解决比才的甲状腺峡部。
“诸位在将来做气管切开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如果病人的甲状腺峡部过宽,则不要再费力牵拉了,直接将其切断、缝扎,才能充分暴露气管。”【5】
try{ggauto();} catch(ex){}
赫曼的速度不慢,达米尔冈的缝合技术也相当优秀。待峡部处理完毕,贝格特第一时间接过了卡莲递来的针筒,扎进了气管中。【6】
“在气管切开前先用空针穿剌,若能抽出空气即可确定为气管。”卡维继续解说着,“明确位置后,再以手术刀自下向上沿中线挑开2个气管环。这里要注意看清赫曼医生的手法,刀尖绝不能插入过深,以免剌伤气管后壁。”【7】
做到这一步基本可以宣告气管切开成功了一大半,卡维的解说速度开始放缓,将注意力更多集中在提问上:“问题又来了,为何气管切开选用的位置是第二至第四气管环,为何不去切第一环,又为何不去切第五环,偏偏要和处在这个位置的甲状腺峡部过不去?”
问题难度上升了一个档次,比单纯的解剖结构更麻烦,这也正是仍被气管切开术困扰的医生们的疑问。
“位置不能下移是因为此处离头臂干和头臂静脉非常近,稍有不慎就会误伤两根重要血管。”赫曼见没人能答,便找了个自己能答的,“至于第一环么我不太清楚。”【8】
“不碰第一环是因为避免引起术后的喉部狭窄。”卡维还是挺欣慰的,“放套管吧。”
“嗯。”
赫曼用弯钳撑开气管切口,把带管芯的气管套管插入气管内,然后拔出管芯:“纱布。”
纱布的作用是吸走不必要的分泌物,然后将一角放在套管口,看到纱布随着气流上下摆动,这才放下心:“给我内管。”【9】
置入内管后,赫曼将位子让给了贝格特,由达米尔冈和贝格特一起处理固定工作。前者主要做简单的皮肤缝合,一般只缝合上方切口,如果切口不大也可以不缝。后者用纱垫填塞套管周围空隙,然后再用两根纱带将套管固定在颈部中央。【10】
至此,一场完整的气管切开完成了。
其实原本气管切开还是由卡维负责,先让赫曼切开皮肤做简单的分离工作,等他洗完手就会上台接手。
可谁知塞迪约的一番话改变了他的计划。
全权交由赫曼处理可以很明显地降低速度,即在不打断手术过程的基础上,辅以详尽的解说,甚至还填充了大量提问。有了这些解说和提问,也可以基本解决巴黎外科医生们对气管切开的疑惑。【11】
气切完成,卡维和塞迪约正式上台。
喉癌手术即使放在现代也算不得多简单,在手术开始前,卡维需要简单描述一下喉癌的分类和可用的手术术式:“通过我的观察,喉癌分为声门上、声带、声门下
它们以声带为界线,症状也各不相同。通过之前几次喉镜检查,我们发现比才先生的喉部肿块在会厌,没有影响到声带活动,也就是声门上方,所以我今天要做的是声门上区喉部分切除术。”
明确了手术位置,卡维开始寻找下刀的位置:“我们选环甲膜上方,做横向的小U形切口。【12】
切开皮肤、皮下脂肪后,先找到双侧胸锁乳突肌,然后沿颈阔肌深面将皮肤分开,用湿润的纱布盖住皮瓣。如果有淋巴结肿胀的情况,可以试着将它们清扫干净。然后.
为了保证手术视野,要先切掉舌骨体在舌骨上、下缘切断舌骨上下肌群,然后用拉钩向两侧牵拉再,向下分开带状肌。”【13】
在做肌肉分离的时候,卡维嘴里已经说到了下一步。为了减少手术时间,降低风险,他决定跳过这个步骤,直接切开外膜:
“这里,我们可以进一步做解剖,找到喉上动脉。位置一般在甲状软骨上角内侧约0.5cm处,慢慢分离甲舌膜,就能看清垂直走形的喉上动脉和神经。但今天我还是不做那么细致了,也可以模拟一下如果万一误触到喉上动脉,该如何进行处理.
暴露甲状软骨于甲状软骨上缘,小心切开软骨外膜,用组织剥离子慢慢剥开至软骨中部,暴露甲状软骨板,形成一基底在下的软骨膜瓣。在分离过程中保护外膜完整性。”【14】
进入咽腔速度没有那么快,解剖结构也逐渐复杂,卡维不再提问,解说也尽量简短,将精力全放在分离组织上。
“找到甲状软骨上切迹与软骨下缘,水平切断甲状软骨板。”卡维小心操作着,让塞迪约保护住甲状软骨内膜,“不要向下进入喉腔.
喉镜检查时发现肿块在比才先生的右侧,那我们就从左侧进入。在甲状软骨上角切开黏膜,进入咽腔,看清咽腔会厌位置后,再切开咽部黏膜扩大切口。”【15】
在扩大切口后,卡维用组织钳钳夹住会厌尖部,然后交到塞迪约手里。将会厌拉向前外,观察肿瘤的部位与范围。
“诸位请看,这便是比才先生喉部的肿块。”卡维移开身子,尽量给后方座位上的医生腾出视野,“相较于1851年,美国布克医生最早的喉癌喉裂开术,我的手术方式更温和,也更能保证喉部功能.”
如此历史性的时刻,前排有机会的医生们戴上口罩纷纷上前,希望能看清喉癌的样子。
而场内不知何时渐渐有了掌声,然后就像夏日午后突然倾倒下的阵雨般掌声雷动。后排的医生没法上前却也有几位忍不住站起身,双手不停鼓动着。他们激动的心情不断向四周传递,甚至还有好几架相机亮起了闪光灯。
保守的欧洲终于有人选择激进了一把,不是以粗野的方式,而是更精细更富有艺术美感的解剖手法,向喉部也是人类生命通道上的肿瘤进发,又怎能不让人兴奋。
“.当初喉裂开术记载术后患者存活了15个月,这也是迄今为止喉癌术后存活时间最长的患者。我希望在完成手术后,比才先生的存活时间是至少1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