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阴冷的雾影里,苏芷香眼前窜动的火焰如同地府鬼火,似能看见那条粉身碎骨黄泉路。
她的视线瞬间模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彻骨的寒意渗入眼眶,将她所有情绪都已冰封。
她张了张嘴想要大声呼喊,喉咙却像被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扼住,她发不出声音,胸腔憋闷得喘不过气。
苏芷香木然望着断崖,任由狂风肆虐暴雨侵袭,她瘫坐在地上纹丝不动,宛如毫无生气的雕塑。
“嘿,少夫人被咱们抓住了,回去能领几个赏钱?”
“还有个女的不见了,该不会已经逃下山了?”
“怎么可能,瞧这雨下得跟刀子似的,她还没下山就被折腾死了。”
“不用追啦,老天都不让她活,明儿来收尸吧……”
苏芷香眼瞳猛颤,从迷茫恐惧中陡然清醒,竭力挣扎甩开身边刺客:“她没做过坏事,凭什么好人不长命?你们身上不知背负多少冤魂,早该遭天谴了!”
“臭娘们,你敢咒咱们?”有个刺客恼怒至极,挥起火把就要甩她脸上。
另一个刺客赶紧拦下来:“别冲动,司马大爷还等着她去暖床呢……”
苏芷香横眉怒视:“呸,叫你老娘和妹妹去暖床吧!”
那刺客气得嘴都歪了:“好心当成驴肝肺,真不识抬举,兄弟们,快给她点颜色瞧瞧!”
苏芷香下意识甩出袖中蒙汗药,但她出门时也没料到自己被劫持,本就没带多少,浑身又被雨水淋透,药粉早就被化尽了。
“臭娘们,老子看你嘴硬到何时,不如先让咱们兄弟开开荤,再送给司马大爷享用吧。”那几个刺客狞笑着包围她,看那猥琐架势不像是说说而已。
苏芷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才不要枉死在荒郊野岭,更不愿受无耻贼人欺辱,她绝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性命。
谁敢欺负她,就狠狠咬回去,不咬到皮开肉绽鲜血淋漓誓不罢休。
在那些刺客眼里,苏芷香就是落入狼群的小羔羊,不可能有翻身余地,他们商量把她拖进附近山洞,甚至开始争论谁来打头阵。
苏芷香冷眼旁观像是置身事外,悄悄并起两指调息运气,自从她在郑氏身上试过手,尝过小胜甜头,闲来无事就找商陆陪练,商陆夸她有天赋,假以时日必成点穴高手,总不能是哄她开心吧。
苏芷香趁他们不留神,先拿身边那刺客当靶子,挥手痛击他胸口膻中穴,只听他一声闷哼,还没来得及呼救,就直直地栽倒在泥地里。
其他刺客大眼瞪小眼,都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苏芷香暗自庆幸,使出全力一顿猛打,那些刺客相继跌倒,却没有完全昏厥,有几个抗揍的还能踉跄站起来。
虽说不如苏芷香的高手预期,却为她争取到宝贵的逃跑时机,苏芷香冲下山去寻找李氏,心里期盼还能把人救回来。
恰在此时,忽闻兵刃锉骨的刺耳声响,有几滴滚烫鲜血溅在她脸上。
苏芷香浑身颤栗错愕抬眼,看到女刺客挥刀割断那些人的喉咙,身手利落如宰杀鸡鸭,干净狠决,不留一个活口。
“你、你……”苏芷香不是第一次看到血腥场面,但她还是做不到泰然处之。不过,那几个卑劣家伙本就该死,她更想知道女刺客是怎么逃出来的。
“妹妹,你受伤了。”苏芷香看她脸颊青肿满眼血丝,心疼姑娘受的罪,快步走上前察看她的伤势。
“我没事。”女刺客方才不敌众人险些遇害,对付几个脑子拎不清的家伙,还是不在话下。
她匆匆一瞥,见苏芷香身上没有大碍,指向山下马厩:“少东家将老贼控制住了,二位夫人放心随我回去。”
“商陆,商陆他来了?”苏芷香激动得红了眼眶,面向断崖泣不成声,“我说过,他一定会来,你别怕,我这就去找你,我师父是神医,再重的伤他都治得好。”
女刺客闻言愣怔:“李夫人跳崖了?”
苏芷香拉着她衣袖跑下山,边哭边抹泪:“我们快去救她,都怪我不好,我应该多陪她说会儿话,劝她别再想那个白眼狼……”
女刺客反握住她的手,劝她停下来:“崖下地势险峻乱石嶙峋,李夫人……必死无疑。”
“不、不会的,我师父能起死回生,商陆他会飞檐走壁,我们找到她还来得及……”苏芷香根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温柔佳人从她眼前消失,强烈的内疚快把她逼疯了。
女刺客心知她在懊悔,无奈叹息:“来不及了,要怪就怪我劝你们上山,我没想到少东家这么快能赶来。军营重地不得久留,你们夫妇快离开这里,我会替李夫人收尸。”
“那么怕疼的人,走得决绝惨烈,没给自己留一丝活路。”苏芷香自责没把李氏劝回来,那女子背负的担子太沉重,被痛苦的枷锁牢牢束缚住,对她来说,一死了之,真能得到解脱吧。
苏芷香还是难以排解心中悔意:“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我好想再跟她说说话。”
“思佩,她叫李思佩。”女刺客远望断崖,愁绪没入晦暗雨雾中。
苏芷香面朝她离去的方向,念念有声:“春思花雨,秋兰为佩,好姑娘,但愿来世不负春光尽享秋浓,肆意快乐过一生。”
想到阴险狡诈的老贼,苏芷香放心不下商陆,强忍悲伤黯然下山。她忽然想起什么,猛地抓住女刺客的手:“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女刺客嘴角扬起一抹苦笑,她的名字,模糊到自己都快忘了,像她这种人,死了也无需埋葬立碑。
但在苏芷香热切的注视下,她迟疑片刻还是开了口:“姝画,文姝画。”
苏芷香问清她的名字该怎么写,这么雅致的名字,应该出自好人家吧。
苏芷香顾不得追问她怎会沦为刺客,推着她往山上走:“你不能回马厩,翻过山去王家村, 我得空就去那里找你。”
文姝画愣了下,她以为苏芷香准备帮她建墓碑,不料竟是劝她逃跑。
她冒犯到买主,等同于背叛帮派,血焱刹不可能留她性命,该怎么活下去,反倒毫无头绪。
苏芷香看她还有犹豫,慌忙从衣襟里取出那枚玉镯:“这是李思佩的信物,她唯一放不下的是她爹娘,你帮我送她回家吧。待到这边风平浪静,你不嫌弃就跟我一起过,我不会亏待你。”
说着,苏芷香翻找荷包想给她些银钱,悲催发现荷包不知掉落何处,她随身携带的跑路家当,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她上千两银票,还有商陆送的玉钗金叶子,竟然全都不见了……
苏芷香脑袋发懵,耳边回荡着心脏碎裂的哀鸣,对一个爱财如命的人来说,这无疑是最惨痛的打击,但亲眼见证过生命无常的悲剧,钱财却变成最易割舍的身外物。
想起为情轻生的李思佩,苏芷香当即抛却心中不舍,银钱算什么,活生生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姝画,保护好自己,等我给你送盘缠。”苏芷香担忧即将远去的姑娘,挂念山下等她的商陆,他拼死赶来救她,见不到她怎能安心。
文姝画没有拒绝,她是死是活都不能改变什么,但活下去能帮她们实现心愿,她的生命就是有意义的。
“少夫人,保重。”文姝画给她指条回马厩的近路,默默看着苏芷香奔向商陆。她的夫君应是有备而来,以一敌百的功力,轮不到别人担心。
文姝画弯腰扯下几根藤条,缠在一起准备下到崖底寻找李思佩的尸身。
暴雨渐歇,水雾笼罩山林,冲破黑夜的昏黄火光照在她脸上,文姝画像是不觉意外,镇定抬头看向脸色惨白的兄长。
“小花,你疯了吗?司马大爷才是咱们的买主,你怎能帮商陆救他夫人?”
文姝画继续编手里的藤条,不慌不忙地说:“买主死期到了,你不想陪葬一起走吧。”
高瘦男子无比恐惧地望着山下马厩,商陆发起疯来太可怕了,司马大爷必定难逃一死。
他不敢跟商陆硬拼,趁乱跑上山藏起来,他小妹当众造反,买主和其他刺客死光了还好说,但凡留个活口,他都不敢回血焱刹。
“往哪儿走?万一被堂主眼线盯上,咱俩都得死!小花别怕,等他们都死了,就没人知道你犯过错。”
文姝画不再迟疑,她往崖底抛出藤条,迈出一只脚回头看了眼:“兄长,你就当我死了吧。”
男子听懂了,妹妹不愿再回血焱刹,但他好不容易认堂主做义父,也许他再努力一下,将来有望接管整个帮派,就算是为爹娘报仇了。
可是,堂主真有那么信任他吗?如果不信,怎会收他为子?
他犹豫不决的时候,文姝画纵身跃下悬崖,脚踩石峰树枝飞速消失在浓雾中。
男子仰天长叹,当初是他欺瞒在先将小花带进血焱刹,如今就还她自由放她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