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时候,杨夏说要去钓鱼。
方想年恩了一声,拿着渔具,拎着两个小板凳带她上山。
山上有一块池塘,方想年好多年前往里面撒了些鱼苗。
家里两个男人一个女人都不喜欢钓鱼,便搁置了,留着家里来人,管家会派人来捞了炖汤。
杨夏蹲在池塘边瞧,鱼的个头很大,扑通扑通的往上翻跳着水花。
她觉得不用钓,可以用鱼网捞。
但回头的时候,一眼就看见方想年在很认真的扯鱼线。
她默默的笑了,托腮看他。
方想年不怎么钓鱼,弄好两幅工具已经是半小时后,他将屁股下的凳子递过来,接着递过来一个鱼竿。
杨夏接过,乖乖巧巧的坐着。
鱼钩慢腾腾的往下点着头。
她也没捞,等到不点头了,将鱼线拽出来,让方想年给她挂蚯蚓。
方想年便放下自己的鱼竿,给她换。
蚯蚓挂的是头,留下大半截身子,她当看不见,直接甩勾下去。
半个下午的时候,两人都没说话。
直到一个大鱼一口吞了蚯蚓和勾,将鱼竿往下拽,方想年才慢腾腾的将它拽了上来。
杨夏看着,开口说话:“大家都精,只有它傻。”
方想年没说话,将鱼钩取出来,然后把鱼丢桶里。
“你又不吃草鱼,放了吧。”
“放了也活不了,肚皮破了。”
杨夏有些怔讼:“肚皮破了,离心破就不远了吧。”
方想年睨了她一眼,没说话。
杨夏喃喃自语:“肚皮破了,心也破了,就真的活不了了。”
是气,也是恼。
方想年蓦地伸手将鱼竿丢了,大踏步上前,蹲在她身边看她:“你每天都在想什么?”
杨夏眨眼看他,声音很轻:“我在想,到底有没有让你喜欢我的办法。”
方想年走了,鱼竿没拿,桶也没拿,步伐极快。
杨夏只是几个眨眼,就什么都看不见。
她梗了梗喉咙,一言不发的接着钓鱼。
又钓上来两个,全是傻不愣登的连着鱼钩一起吞的,她将鱼弄下来,重新洒回水里,她想,凡事就这么绝对吗?肚皮破了,肠子勾出来了,就真的活不了了吗?
天色黑透,方想年都没有再回来。
杨夏一直在默默的钓鱼,到最后不放蚯蚓了。
活了点泥,往鱼钩上放泥巴。
抱着膝盖默默的看着在水中一动不动的鱼符,半响后,脸扭曲了。
因为漆黑的池塘中,冒出一块鱼肚白。
在池塘的水中飘飘荡荡,像是找不到回家路的孤魂野鬼。
杨夏吸了吸鼻子,眼睛眨眨,想哭,但真的哭不出来,憋到最后,她哽咽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回头看过去,手指着池塘,语气娇憨:“方想年,它真的死了。”
方想年打横抱起她,语气很沉:“回家。”
杨夏紧紧的搂着他的脖子,将脸埋到他的脖颈,听他突突狂跳的血管声音,喃喃自语:“它真的死了。”
方想年觉得杨夏有病,抱了她回去的路上打电话叫了医生。
杨夏面无表情的被按着做了检查。
医生叹了口气:“找个心理医生吧。”
“什么意思?”
“贫血、营养不良不能导致什么,但她有抑郁症倾向。”
方想年愣住,打电话约了心理医生上门。
心理医生离的远,支吾着说要两个小时后才能到。
方想年深吸口气:“在哪?我派附近的人去接你。”
耳边的手机被夺走。
杨夏目光沉沉的按了挂断:“我没病。”
方想年按了按突自狂跳的太阳穴,语气很淡:“有没有病,心理医生来了才知道。”
“我说了我没有病!”
方想年低头看她:“杨夏,你别闹了,行吗?”
杨夏眼圈通红,死死的瞪着他:“你什么意思啊,你答应了赔我一个月的,你现在找心理医生来干什么?让他说我有病,然后把我关精神病院去,你就可以出尔反尔不还我的一个月了吗?这样你看不见我,就不会再想起你踩着我姐的尸骨往上爬时的卑劣了,是不是!”
杨夏的声音尖锐又高昂,一下下的往方想年的耳蜗里扎,他按了按酸疼的心口,语气很淡:“杨夏,我养你这么多年,你就只记得我的卑劣是吗?”
“是我让你养我的吗?是我让的吗?是我让的吗?!”
方想年慢吞吞的红了眼圈,在沙发坐下,然后去口袋里掏烟,随后点燃。
从小到大,方想年几乎没在杨夏面前抽过烟,忍不住了便咬个烟嘴解馋。
而今不仅在抽,还光明正大的抽。
杨夏摇摇欲坠,觉得方想年大约真的受不了她了,否则为什么打她,为什么在她面前抽烟。
她颓然的坐在他对面,半响后语无伦次的道歉:“我错了,我错了行吗?都是我的错,但你……别这样对你。”
烟雾熏腾而上,将笼罩在其中的方想年的脸完全遮挡住。
方想年语气很轻:“怎么对你?”
“你疼疼我啊,像小时候那样在我犯错后,疼疼我好不好……”杨夏红着眼,扁着嘴对方想年伸手。
方想年定定的看了半响,将烟掐灭,然后上前抱住她,“好。”
杨夏不知道这个“好”是什么意思,但慢吞吞的满足了些。
因为方想年在抱她,像年幼时一样,温存的,温柔的,缱绻的,全是疼爱的那种在抱她。
杨夏晚上睡的并不好,总觉得热,还觉得冷,冷热交缠在一起,最后就是夏杨那张清晰到骨子里的脸。
她在笑,和自己曾经如出一辙的脸上全是讥讽的笑。
她说:“真是血脉传承的好妹妹,对害我至此的王八蛋还是这么喜欢。”
杨夏头上冒出大堆的冷淡,喃喃着解释:“不是,不是的,你再等等我,我很快就不喜欢他了。”
她死死的攥着身边的被单,指节青白成团,眼睛紧闭,乌青的眼下全是狰狞。
她喃喃自语,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尖锐,最后哀嚎出声:“姐姐!你再等等我,我真的真的很快就不喜欢他了,真的……”
方想年打开台灯愣愣的看着她,伸手想碰碰她。
被他碰触的地方,却起了大片的鸡皮疙瘩。
像是在夏末的世界,往密不透风的房间里刮了一阵冬日的冷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