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么讽刺。
那时的邢远乔刚被革了职,他再也不是寒门出身,天之骄子的检察官。
他是个没了工作没了心上人的可怜虫。
偏偏闫筝身后的杨夏在鼓掌,亲呢的说:“哥哥真棒!”
邢远乔扭头就走。
后来断断续续的见过几次,一次次长大,却一次次的在他面前对着方想年和闫筝亲近。
邢远乔真的从骨子里厌烦透了她。
即便现在没了从前的皮和胆小,变的阴沉,变的让人看不清她脸皮下在想些什么,邢远乔还是不喜。
他目光沉沉的看着杨夏。
恰逢杨夏也正在看他,嘴角微扬,很冷的说:“很讨厌我吧。”
邢远乔微僵,不说话。
杨夏低下头,目不斜视的接着切牛排,语气极淡:“很巧,我也很讨厌你。”
邢远乔最近听多了奉承,但午夜梦回想起的全是唐浅的鄙夷和厌恶。
于是动了气:“咱俩现在是恋人。”
这话有一半是申明,有一半是威胁。
杨夏插了块牛排放嘴里,面无表情的说话:“我知道。”
邢远乔没再说话。
杨夏却在接着说:“但我还是很讨厌你,比你讨厌我要盛百倍千倍不止。”
邢远乔手脚有些发麻,不是害怕,是恍惚。
一直觉得杨夏和她姐姐不像,但说这句话的口吻,却是极其相似。
那是夏杨第三次问他,你是不是喜欢我。
邢远乔喜欢她,不止是因为她是他的资助人,是从见第一面就喜欢,但他不敢说,因为她身边总有个人存在。
是方想年。
那人骨子里是张扬和自信的。
源于他隐藏起来的傲人的家世和与生俱来的优越感。
他自信到一本正经的说今晚有两个月亮同时挂在天上,周围无知的人却都信。
然后他哈哈大笑,说他们是傻子,他们也不生气。
因为有种人就是有这种魅力,与生俱来的魅力。
从在校期到入了社会。
方想年像是他的梦魇,总是在他身边如影随形。
同一个老师,同一个片区,同一个喜欢的人。
所以……邢远乔说:“不喜欢,很讨厌。”
尤其讨厌方想年总是缠在你身边,让我若是和他争,便直接成了跳梁小丑。
话说了十分,十分全数属于骨子里深埋的自卑。
他自卑自己比不过方想年。
因为就连老师都这么说。
说他……跟方想年无处可比。
老师的意思是说不是一个体系。
他知道,但还是羞恼的面红耳赤,……因为自卑。
于是夏杨气红了脸,冷冰冰的说:“我也不喜欢你,讨厌死了。”
这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
邢远乔拉回思绪,因为杨夏又在划拉牛排,滋拉滋拉的,极其刺耳。
他摔了刀叉:“你从小跟着方想年学到的就是吃饭时的没教养吗?”
杨夏僵了片刻,放下刀叉,捏了捏手骨:“不是。”
她声音很轻:“我小时候很矮,很瘦,坐位子只能坐第一排,方想年便急,换着花样的做好吃的给我,做的最多的是牛肉,因为管家爷爷说牛肉吃多了长力气,力气到了,就会长高。”
杨夏低低的笑了笑:“我和方想年一起吃过无数顿牛排,从来都是切好的。”
她抬头,惨淡的笑了笑:“所以我不会切牛排,不是我没家教,是他的错……”杨夏脸扭曲了一瞬:“是他把我惯坏了。”
杨夏接着说:“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为什么要出现,若是不出现,我还能自欺欺人的继续喜欢他,还可以拒绝吃没人给我切的牛排,而今,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无数次的厌恶喜欢上他的我。”
杨夏说完,深吸口气,将盘子往里推了推,语气很冷:“后天回深海前,不要再和我一起吃饭了,我已经勉强自己亲手切牛排,却挡不住看见你就想吐的欲望。”
说完扭头就走。
邢远乔摔了桌子上的花瓶。
哗啦一声脆响,彻底打破了他和杨夏勉强挑起来和平相处的遮羞布。
隔天是最后一次去西北法援中心检阅工作,下午是电视台的采访。
邢远乔准备就绪,去敲了杨夏的房门。
门里没人应,他拧开门把手进去。
房间里空无一人,床上是杨夏留下的纸条。
“看见你恶心,先走了,回深海再接着演。”
他冷着脸将纸条捏成团,扔进了垃圾桶。
到西北法援中心的时候,他矜持的在简陋巨大的办公大厅转了好几圈,唐浅没在。
有些失落。
他面不改色的整整衣冠,微咳了一声:“唐浅呢?”
声音很小,主任凑近问谁?
他音量大了点:“唐浅。”
主任手指向她的工位,然后说今天请假了。
接着又问唐浅真的是他的学生?
邢远乔微翘唇,恩了一声,漫不经心的丢出一句:“已经四个月了,不要卡她的执照,早点让她回深海。”
主任想说因为表现突出,执照已经提前下来了,交接完工作就可以走了,却摸摸鼻子没说话。
觉得唐浅的背景忒深了,她不说,自己还是不要多嘴,早点把她送走的好。
于是恩了一声。
邢远乔很满意,插着兜状似无意的转到她的工位上。
桌子上很干净,摆着一盆翠绿的仙人掌。
他伸手想摸摸,距离半寸的时候顿住,因为办公桌上竖着一个相框。
是她和闫筝结婚当天的随手照。
唐浅在笑,闫筝在三步之遥看着她,眼神缱绻温柔,像是里面承载了无数的星河。
邢远乔有些怔讼,手不自觉的在照片中唐浅的脸上摸了摸。
婚礼那天他没去,醉倒在郊区的房间里。
因为腾远和林开阳已经进去,他没有资本了,他只剩下自己,孤零零的独自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怀着恼怒和憎恨,在看不见日光的白天里缩成一团。
很像很久之前看的一首诗。
醉卧白骨滩,青天似黑夜。
他什么都没了。
脑中唯一显现的是夏杨多年前在炽热的阳光下伸出的手,她眉眼弯弯的说:“你好。”
这个你好,极度缓慢的变成唐浅成年后二人第一次的相见,唐浅朝前迈了一步,眼底有崇拜,她说:“我一定会成为一名优秀的律师。”
他如此绝望之时,唐浅却为何会笑的这么……幸福。
邢远乔怒气瞬间腾升,毫不犹豫的将相框盖下,啪的一声,悠远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