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头十分欣慰,之前的毒誓没白发,之前的苦难与危险没白受,老何的女儿到底还是让我给找着了!
这状况看着挺好的,之前还担心她会被穿青降头师怎样怎样,现在看来……整个南洋穿青人都快死绝了,她这看着屁事没有。
好啊,真好啊……
这样一来,狱中的老何就可以放心了。
那个方程程见我跟绮意一身衣服几度沾水、风雪一吹此时看着跟披着铁甲一样,便拿上了三件厚衣服。
这衣服也很是专业,它并不是什么普通的羽绒服,论款式这才更像盔甲——前胸跟下裙摆等好几处都是数个整块整块的板甲形状,内里应该是包裹着电力发热的板状装置。
这衣服一披,沉重的暖流立刻温暖了我整个麻痹的身体,一时间我差点没适应过来,虚脱到一头栽倒在地,自己本来穿着的衣服上,之前冻上的冰水便开始滴滴答答往地上掉。
我打了个趔趄,死死撑住手里的雪杖。
待我缓过神来,神志稍微清醒一些,
“喂,那个……你父亲很担心你。”我跟这个何雨霏打了个招呼。
她没有回头,只是跟旁边那女孩一人拉着担架上的一根缆绳,安静地拖着孟惠峰,深一脚浅一脚沉默着前行。
我:“喂,那个……”
“不要提那个人。”
何雨霏回过头来——
我懵住了。
她为什么在笑?她身边的那个方程程确认了一下孟惠峰的状况,依稀露了个侧脸,也是在……笑。
她们的嘴角咧到耳根,眉眼里却没有一点笑意,就好像因为某种疾病脸部肌肉都僵住了一样。
但我知道这绝对不是冻得,她俩刚露面的时候根本不这样!她们是刚刚才开始笑起来的!
绮意隔着这大板衣悄悄抓紧了我的胳膊,慌张地低语了起来:“这俩人看起来不对劲……呃!”
我和绮意同时抬起了头。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走到了路的尽头,那架拦腰折断的飞机就趴在我们面前的山坡上,底下一片巨大的篝火在燃烧,将漆黑的浓雾送入雾蒙蒙深不见底的乌云中。
五六十号人顶着一张又一张笑脸一个接着一个出现,将无比诡异的气氛展现在了这苍白的天幕之下。
她们都是之前案子里失踪的女孩,本该天真烂漫,享受着整个人类世界的呵护。
可如今……她们都经历了什么?不论我如何绞尽脑汁,都想不通怎样的经历可以把她们变成这样!
她们现在到底是什么状态?
这副样子,我还有能力把她们带回给她们的家人吗?
“我们到了。”何雨霏咧嘴道。
篝火燃烧,那灼热的暖流庇护,就像一个坚不可摧的屏障,将那些遮挡人视野的厚实风雪挡在这片残骸外面。
这一窝几十个女孩子冷不丁看到两个男人过来,一时间都忍不住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是来救我们的吗?”方程程摘下覆满积雪的头盔,露出一头柔顺清爽的单马尾。
我讷讷道:“是。”
“如你所见,你们来晚了。这里没有人指望自己还能回到人类社会中正常生活。就算你生拉硬拽,我们中大部分即便是冻死饿死在这,也不愿意让家人看到我们这副样子。”
我看到方程程在跟我说话的时候,似是很努力在试图将自己的表情绷得正常一点——她只成功了五秒钟。
然后又咧起了一个诡异的弧度,嘴角咧到耳根,诡诈地盯着我看。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绮意也已经没了思考的能力。
“是那些啃噬怨力的虫子。”
何雨霏“笑着”答道。
“按陈祭司的说法,只要我们在这里每天多哭,就可以得到雪寨里最优渥的生活。他们把最好的食物跟住所都给了我们,寨子里所有人对我们都很尊敬,可我们哪儿有那么多泪呢……
一开始我们中有很多人想家,即便放着我们不管,也一定会有很多人偷偷在角落里抹眼泪。可是……很奇怪的是,更多的时候,我总会不由自主想起更多开心的事情。
我从小没有母亲,是那个整日酗酒骂人的男人养我长大。他是我的父亲,我对他却并没有多少感情。一想到能离开那个酒气熏熏的屋子一直生活下去,我就忍不住想笑。
不知不觉间……我发现身边所有人都在笑,一直笑,不停地笑。”
听她这么一讲述,我忍不住头皮一阵发麻。
我好像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人有三魂七魄,情感与执念也是魂魄的一部分。
这些女孩子长期被那些虫子吞噬怨力,已经是七魄不全,永远失去了‘怨’的能力。甚至更进一步,她们原本纯洁的灵魂里,如今只剩下了单一的情绪。
真是讽刺。
以生而为人的尊严为代价,这样的快乐,还能叫快乐吗?像这样七情六欲都不完整的人,真的还能算是活着吗?
要知道,鬼物跟人除开生死之外最大的区别,其实也就是情感。陈源的怒,何璇的爱,调音师的恨……它们都只有单一的情绪。
“你脸上的那两道泪痕,也是那个陈祭司?”
“我自己画上去的。”何雨霏利落地答道。“我觉得这样能让我……看起来多少更像人一点。”
说心里话,她一直这样笑,脸上还挂着两道画上去的泪痕,看起来其实更吓人。
绮意提醒她们:“那,你们打算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在这干耗着吧?虽然我估计飞机里的物资还够你们撑一段时间,不过那些NIS特工的目的是彻底的封口,那群畜牲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我也附和着担忧地点了点头,看向了那篝火里燃烧着的各种杂物:“何况,你们这么多人在这里活着,消耗得是他们的生存物资。”
没有人回答我。
她们就只是机械地搬运着飞机上的东西,择出一些有用的物资,然后将剩下的东西一股脑全部投入篝火。
这些人失去的并不只是怨力。
她们已经连理智与恐惧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