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绮蝶生看了我一眼。
他暗暗点了点头,我寻思着他可能也知道,现在这个节骨眼上还瞒着我,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我们靠着那帮特工的点子才活着登上二层,结果刚一上来就看到他们一家人躺得整整齐齐。
我们是降头师,或许在普通人眼里还算值得敬畏,但在真正的鬼神之事前,我们的力量简直渺小得微不足道。
他开始了讲述。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所谓的穿青降头师,并不是像你们很多人想得那样,是一支专精某种什么特定术法的流派。
穿青降头师的名头,源自岭南穿青一族的古老血脉。
我们的祖先原本也像这里这群山民一般,落后,封闭,诡异得令外人不敢接近,却也愚昧到对外面的世界毫无兴趣。
在当年那场血腥清洗之前,已然有一些年轻人意识到了这些问题:古老的血脉给予了我们太多外人不曾得知的秘密,而我们却不曾利用这份力量去眺望山门外的远方,这将是我们日后最大的错误。”
我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虽然我一直自认为没什么文化,但鉴于我对各种古籍藏书天生有着异于常人的爱好,这些历史方面的事情我还是比较懂的。
都说天命不可违,历史有它的必然性。但我一直觉得,人类的历史,从来不存在什么必然。
类似我们降头师这些传承,但凡能再开放一点,野心再大一点,各大宗门血族间的偏见再少一点,现代的世界根本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我替绮蝶生惋惜地叹了口气,把玩着手里的手枪道——
“如果穿青降头师单纯就是指穿青人中的降头师,那我听说过你们。你们从几百年前就开始颠沛流离,在全世界游荡,却从来不曾找到过属于自己的居所。
我们所研究的,毕竟不是什么特别好练的手艺。比起这些长枪短炮,我们的手段弯弯绕绕实在是太多了……”
绮蝶生也叹了口气。
“你知道吗?其实我父亲当年就是首先提出我们应当改变的人之一。他据理力争,与族中长老们全力争辩,试图改进祖上流传下来的这些巫术流程,使之变得更加简化便利、易于操作。
他技艺高超,汇聚西方星象与风水学说等为一家,千里之外取人首级仅需知道八字即可。他用这些手段杀了很多人,引进了很多现代世界的先进事物。
他一手创办了南洋第一家降头师镖局,整合混乱的各方势力试图将其融为一体,在我们的村庄里修起了土楼通上了电,给孩子们也都请好了教书先生。我们所有人都知道,他迫切想在有生之年看到我们穿青一族的变革……”
“可他失败了。”
我蛮不忍心地打断了他。
别看绮蝶生平时跟个闷葫芦一样,但在讲起他父亲那些神奇事迹时,他的眼里却有一种令人羡慕的光芒。
那是一种满怀希望与憧憬的光芒。
他此时的目光,与我等一生都生活在尔虞我诈中的降头师不同。这令我心中不由得升起一阵无名火。
“如果你说得都是真的,那你父亲做得这些事情,恐怕早就足够让穿青一族灭亡十几遍。”
绮蝶生的诉说,戛然而止。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这黑暗中蔓延。
在沉默了不知多久之后,他重新发出声响。
“是的,你说得有道理。”
我点头附和,话不投机。
他拿出了之前收集的那本日志,拿到我面前。
我们借着微弱的手电光,阅读起了这支特工队伍最后的时光。
“2月22日夜。
仅是为了爬上二楼,我们已经承受了无法承受的损失。
如今,医疗组四人,集体失踪;佣兵四人,全部确认死亡;专家组五人,折损三人;情报组三人,仅剩我一人。
有人问我为什么不向上级申请救援,我想,要是他们真的想不明白这些事,我可能已经先死在自己人手里了。
事实上,由于不明干扰,这里没有任何无线电信号,卫星通讯也无法使用。我们与外界失联了。
这件事,我不敢告诉任何人。
尤其那几个细皮嫩肉的专家,现在他们最起码还可以用工作麻痹自己,尽管他们搜集来的情报很可能根本就送不出去。
我感觉他们要是知道我们已经与外界失联,多半当场就要吞枪自尽。等那时候,要是再蹦出来个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我们可就连猜都没得猜,完全无从得知敌人的底细了。
……(模糊的黏液)……
(换了套字迹)——
……我印象里的何润青(猜测应该就是那个何教授),是个令人捉摸不透的人。他冷漠,孤傲,苦心孤诣,也因此结交不到什么朋友。从大学时代起,他就一直给人一种疏离感。
但所有人都承认,他是个百年难遇的天才,而且愿意从慕尼黑回来,将他的一切献给故乡,这已然实属难得……
当然,他是有罪的。现在他的生命已经得到清理,任何有权限阅读这份文件的人应该都明白,我没有任何理由为他开脱。
在仔细研读过他的研究日志后,我发现了一些能支持过去对判决的罪证:他确实有挪用研究资金的行为,并且将其投入到某种……(模糊的黏液)……彻底相反的事务中。
我有点不明白他想做什么。
核物理反应所放出的多种射线会对土地产生近乎不可逆的污染,这难道不是小孩子都懂的常识吗?
可他在做的种种,似乎都显示着他有一种愿望。他在触及科学的禁区,他要扭转生命的力量,他想……(模糊的黏液)。
金士官长的死状我看过了。
我现在浑身都在发抖,低烧令我难以维持神志清醒。我有点害怕,我发了疯一样地问朴兵长,接应我们的人到底什么时候会到?
……不,我没有。
我不想问。
我一点也不想问。”
看到这里,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