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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看书 > 科幻灵异 > 乌金坠 > 第67章 第67章老辈儿里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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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千载难逢的, 表忠心的好机会,千万不能错过,于是颐行表出了空前的积极,说:“那还等什么, 快, 领我过去吧!”

皇帝的住处, 在这避暑山庄最中心的位置, 四面碧水环绕,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如洲。

颐行随怀恩从长堤上过去,了最前头的无暑清凉,皇帝在后面的延薰山馆。果真是天子驻跸的宝地啊,不似宫里雕梁画栋,这里的建筑更为古拙,处处能见参天的大树,和岑蔚的花草。

颐行这一路走来,美景倒是看了不老少,当然不能忽略皇帝的病情, 便问怀恩:“传过随行的太医没有?太医怎么说呀?”

怀恩一面引她正殿, 一面道:“太医见子爷发热心烦,且有苔少脉虚的症状,说是得了暑伤津气之症, 请子爷务必清暑泄热, 了老长的子, 已经命人熬制起来了。”

颐行哦了声,提袍角了西边的凉阁里,门见皇帝仰在一张罗汉塌上, 肚子上搭清凉毯,一手搁在额头,果真脸『色』不大好,白里泛青。她原以为怀恩有骗她来,故把症候说得重些,没想到果真抱恙了,心里顿时忐忑起来。

赶紧上前叫声万岁爷,“您怎么了呀?难受得厉害吗?”

皇帝听见她的声音,微微睁了一道缝,哀声说:“朕病了。”

颐行点了点头,“奴才知道您受累,这一路上胡天胡地打猎,野味儿都快把我吃吐了。”

皇帝白了她一,“和打猎有什么相干?是热河百姓盛情难却,朕不能避不见!可巧冰又用完了,外头一阵阵热浪扑面来,朕险些热在车辇里头。”

他带委屈的声口,字字句句都在控诉做皇帝有多不容易。

是啊,大热的天,百姓能穿个汗褡儿,摇个蒲扇,皇帝却只能里三层外三层地穿紧他的龙袍,一点不能松懈。不过生了病的人,难免有点小脾气,听他喋喋的抱怨,颐行知道,万岁爷矫情的『毛』病又要犯了。

她只能顺他的儿,边给他摇扇边宽解他:“老百姓为嚼谷奔忙的时候,您在吃山珍海味;老百姓解暑嚼冰的时候,您顶大头受人参拜,各有各的难处嘛。一味享受的不是明君,咱们大英立世几百年,每一朝的皇上都是夙兴夜寐,殚精竭虑。您今儿受的苦,老祖宗能瞧见,他们八聚在一块儿,正夸您好呐。”

皇帝迟疑地看了她一,“你这么说怪瘆人的,朕身上不好,你可别吓唬朕。”

颐行忙笑了笑,说不能,“我在这儿陪您,您安安心心的吧!”言罢回头瞧了门上一,怀恩正在外头忙,便扬声问,“那个解暑的『药』,熬得了没有?”

怀恩远远呵了呵腰,说快了,“奴才正催呢,要紧是才到行宫,有几味『药』欠缺,是打发了人出去买的,因此耽搁了点儿时候。”

这么也没辙,只好先用土法子。御前侍奉的小太监端了清水来,颐行便摘了护甲打手巾把子,控干了水给他递过去。

可这人自觉有了撒娇的底气,愈发登鼻子上脸起来,并不接她的手巾把子,只是拿睛一乜,示她伺候。

瞧在他正病的份儿,颐行只好弯腰细细给他擦拭。皇帝的肉皮儿那么细嫩,沾了水,愈发像才出锅的虾饺似的,透出如缎如帛的『色』泽来。是下苍白了些,可怜见儿的,一副好欺负的柔弱相。

颐行替他仔细擦了面颊耳朵,见他领口扣得紧紧的,便道:“万岁爷,把您的纽子解了吧,脖子也散散热气儿,才好得快呢。”

皇帝嗯了声,闭睛,抬高了下巴。

这可真是当爷的人啊,干什么都得别人替他动手。颐行不得已,捏住了他颌下的寿字鎏金纽子,一颗颗给他解,罩衣外头还有里衣,待把交领敞,看见皇帝清爽的脖颈,没有寻常男人的浊气,那线条带斯文,又白又纤长。颐行不由感叹,这要是个女人,了宫一定是班婕妤那样清秀又富有才情的佳人啊,倘或自己是皇帝,非被他『迷』得神魂颠倒不可。

她咽了口唾沫,虽然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咽唾沫,反正看他玲珑的喉结,很有叼一叼的冲动。

他大概是察觉了,从一始的老神在在变得警惕,最后掩住了自己的胸道:“别想趁朕病中,做出什么犯上的事来。”

颐行闻言嗤了一声,“您见天老想那些不该想的东西,难怪别人不中暑,您中了暑气。”

皇帝被她回敬得气恼,拔高了嗓门道:“你别打量朕好儿……”

帝王一怒流血五步,颐行忙安慰他:“别上火,越上火症候越重。”说重新打了手巾,卷卷儿替他擦脖子,哄孩子似的说,“万岁爷,您这会儿舒坦点儿没有?回头吃了『药』好好歇下,中暑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只要凉快,病症一会儿散了,啊?”

皇帝颓然偏过头,闭上了睛。

颐行也不管他,拿扇子悠闲地摇。夕照落到了东边的房顶上,慢慢下移,又落到了墙根儿上,一点点渗透,一点点又淡下去。她倚在榻头,不时拿手试一试他额上的温度,先前烫手,这会儿渐次平和下来,她知道他受用些了,也放心了。

不多时怀恩搬托盘来,银碗里盛黢黑的汤『药』,送到罗汉塌前。

颐行唤万岁爷,请他起来吃『药』,他不情不愿撑起身,接过『药』碗。结果才喝一口,立刻皱眉推了八丈远,厌弃地问:“这是什么子,怎么这么苦?”

怀恩呵腰道:“回万岁爷,丁太医的是清暑益气汤。”

皇帝懂医术,关于这个子里有些什么料,心里自然明白,寒声道:“有黄连,朕不吃,撤下去吧。”

颐行顿时惊诧,“万岁爷,您还讳疾忌医呐?”

皇帝没好气地瞥了她一,“明明有别的汤剂能替代,为什么要用这么苦的『药』?”

这是蒙骗不了内行的难处,那些太医也怪不容易的,闹得不好还要因此被怪罪。颐行只好打圆场,说良『药』苦口,一面从桌上果盒里捻了一颗蜜饯海棠来,在他前晃了晃,“赶紧喝了,喝完含上蜜饯,不苦了。”

那糖渍的小果子,在灯下发出诱人的光,皇帝没有再推脱,端起『药』碗一口饮尽,在老姑『奶』『奶』喂他吃蜜饯的时候,顺便含了一下她的爪尖。

她红了脸,“您又来……”

皇帝面无表情,“今儿还用得给朕送金锞子吗?”

多希望她说不必再送了,她不知道,他每天看面前逐渐增多的金疙瘩,心情有多复杂。

可惜没能等来她腼腆的欲语还休,老姑『奶』『奶』说:“钱袋子在含珍那里,我先回去,过会儿打发人给您送来。”

皇帝叹了口气,希望再次落空,天也忽然黑了。

怅然若失,他垂下睫说:“你回去吧,朕已经大安了。”

颐行道是,但走了步又顿住了脚,回身问:“万岁爷,您一个人寂寞不寂寞?奴才再陪您说会儿,好吗?”

事出反常必有妖,皇帝戒备地看了她一,“你又要说什么?”

她重新坐回他榻前,端庄地抿唇笑,顿了顿问:“万岁爷,这儿离外八庙远不远啊?”

他知道,一到承德,她必定满脑子都是这件事儿,便漠然道:“外八庙是八座寺院统称,在避暑山庄东北。远倒是不远,只是嫔妃无故不得外出,行宫里的规矩和紫禁城没什么样,你别以为离了北京,可以为所欲为。”

颐行说不敢,“奴才知道规矩,这不是问您来吗,等您哪天得了闲,带我出去逛逛,吗?”

皇帝没言声,看上去其实并不愿。

颐行当然明白,废后对于帝王来说是件自损八百的事儿,不到万不得已,是绝不会走这条路的。其实她一直想不明白,这样一位守的皇帝,怎么会去做历代帝王都不会做的事儿。当初大英国,太/祖皇帝的元后犯了谋逆的大罪,最后也是幽禁至,并未真正褫夺封号。如今国丈不过贪墨,他痛下狠心废后,想必里头还有不为人知的内情吧!

扭身瞧瞧,御前的人都在外面候令,要说心里正是时候,便又往前靠了靠,轻声说:“万岁爷,这儿没外人,咱们吐『露』一下内心,可好不好?”

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了,皇帝往后缩了缩,“你又在打什么算盘?”

她手压在榻沿上,发玄异的光,窃窃道:“您废后的真正原因,能告诉我吗?”

皇帝蹙眉看了她半天,从气愤到不满,又到缴械投降,态度在他脸上出了鲜明的转变,最后勾了勾手指,“附耳过来。”

颐行顿时精神振奋,伸长脖子把耳朵凑到他唇边,“您说吧,我一定不外传。”

结果他煞有介事地告诉她:“一切都是因为你。你那侄女在位,朕不能册封你,只有她让了贤,你才能留在朕身边。”

颐行愕然,觉得他简直恬不知耻,便撤身子嫌弃地撇了撇嘴,“我和您说正事呢,您能不能正经点儿?”

皇帝靠竹篾的靠垫,无声地笑起来,“你想从朕这儿探听虚实?朕的嘴严呢,不会轻易告诉你的。”

她一定觉得他又在糊弄她,其实不尽然,前皇后被废,她顺理章了宫,这些都是事实。只是她一心想探究更深的玄机,反忽略了浅表的东西,也许等将来她知道了一切,才会恍然大悟吧。

颐行则有些灰心,果然帝王家的秘辛,没那么轻易打探出来。他不肯说,那也没办法,她下的目标很明确,也不兜圈子了,直截了当告诉他:“既然来了承德,我想见见我们家知愿,她在哪座寺院修行,您能不能带我过去?”

皇帝没有应她,闲闲调了视线。

她伸出一根手指,捅了捅他,“您不理我,我可要在太后身上打了。”

皇帝说:“朕不知道,知道也不告诉你。太后那头不许去问,别惹得太后生气,对你自己没益处。”

她生气了,河豚一样鼓起了腮帮子,霍地站起身蹲了一安,“奴才告退。”说完转身朝外去了。

以为皇帝会出言挽留她的,结果并没有,身后静悄悄的,只有檐下灯笼摇曳,发出吱扭的轻响。

好在含珍一直在院子里等她,见她出门便迎上前,细声说:“住处都安排妥当了,太后老佛爷住月『色』江声,儿们随万岁爷居,全在如洲附近。咱们分派在东边‘一片云’,奴才过去瞧过了,好雅致的小院儿,独门独户的,离万岁爷也近,从跨院穿过去到了。”

颐行随口应了声,还在为没有撬皇帝的嘴感到沮丧。

含珍细分辨她神『色』,问:“儿这是怎么了?瞧怎么不高兴?”

颐行懒散迈动步子,有些气闷地说:“我想去瞧瞧前皇后,皇上不答应。我想,要是没上承德来也罢了,既然来了,好歹要去见一见。知愿这是被废了,不是出宫上这儿过好子来了,怎么能叫我不悬心。可皇上不懂我,我这不光是为自己,也是为我们家老太太。当初后海的府邸被抄了,哥哥被罚到乌苏里江,老太太都没那么伤心,只说自己造的孽,自己该承担。可是知愿被废,老太太哭得什么似的,心疼孩子受了牵连,一辈子这么毁了。”

含珍搀她慢慢过跨院,听她这么说,也跟叹息,“毕竟是一家子,那么亲近的人出了变故,『操』心是应当的。不过子也别急在一时,前脚才到行宫,万岁爷还违和,您向他打听前头皇后的事儿,他自然不受用。且再等天,等一应都安顿妥当了,您再轻轻和万岁爷商议。今儿不有明儿,明儿不还有后儿,横竖要在热河逗留三个月,算最后万岁爷不松口,咱们凭自己打听,也能打听先头娘娘的下落。”

颐行听她这么说,转过弯来,“是我太急了,打铁爱趁热,倒弄得皇上不高兴。你说得对,御前打听不,还能自己想法子。到底她是前皇后,这么大的人给送到外八庙来,不可能瞒所有人,明儿让荣葆出去查访查访,总会有消息的。”

毕竟路上连走了十天,所有人都累坏了,当晚连吃的都是潦潦打发。颐行没闲心观赏这一片云的景致了,吃过晚膳便紧闭门窗,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出门在外,规矩虽要守,却也并不像宫里那么严苛。皇上乏累了,皇太后也乏累,请安便推迟了一个时辰,将到巳时才过太后居住的月『色』江声。

皇太后见了颐行,头一件事问昨儿夜里睡得好不好。颐行神清气爽,笑说:“很好,谢太后垂询。这园子不愧是避暑胜地,山里头过夏,真是暑气全消……”然说,却发太后面『色』有些萎靡,忙殷切地问,“您呢?奴才怎么瞧没歇好似的?”

太后摇了摇头,“想是换了地,睡不惯吧,昨儿后半夜不知怎么的,老听见有人哭……”说罢闭上,抚了抚额道,“是这程子赶路太累了,人也糊涂起来。这我只和你说,别同旁人提起,倒弄得众人神神叨叨的,不好。”

颐行说是,忖了忖道:“行宫里长久没人居住,且山野间风大,吹过檐角瓦楞,动静像狐哨,让您听哭声了。您住在这里,清净虽清净,是离万岁爷远了点儿。奴才斗胆谏言,何不住到乐寿堂去,地阔,人多也热闹,您瞧呢?”

太后转过头,打量这庭院内外,神里透出无限的眷恋来,“早年间我随先帝爷来承德避暑,那会儿还是个小小的贵人,没有资格随居左右,被安排在了月『色』江声。有时候缘分这东西,真叫人说不准,先帝曾翻过我的牌子,可是连我长得什么模样都没记住,后来机缘巧合下相遇,才对我二见钟情……”

太后追忆往昔,说起和先帝的感情来,脸上还残存少女的羞赧。

颐行最爱听这个,像自己家里额涅和阿玛的过往,她也打听得清清楚楚。老辈儿里的情,总有种陈年深浓的味道,历时越久,越是醇厚。谁没有年轻过啊,那种心事藏在记忆里,故去的人虽然走远了,但偶尔想起,仍旧有震动心魄的力量。

她仰脸说:“那多好,横竖已经是一家子了,没有那些艰难险阻。”

太后说是啊,“我也没想到自己有这样的福气,原以为了宫,这么糊里糊涂过一辈子了呢。”见颐行坐在小杌子上,偎在她身旁,那模样像嫁到外埠去的固伦昭庄公。太后含笑捋了捋她的鬓发,复又娓娓道,“人在世上,总能遇见那么一个实心待你的人,也许这人是贩夫走卒,也许这人是天潢贵胄,端看你的运气。咱们宇文家的爷们儿有一桩好处,最是长情,这样的心境对后宫的其他女人来说,未尝不是一种残酷,可怎么办呢,先帝爷说过,我只有一颗心,不能分八瓣,一辈子只能对一个人好,这我爱听。后来先帝爷干脆不住如洲了,夜里自己夹一条小被子,来敲我的门,我永远记得他站在我门外的样子,蓬头鬼似的,一只裤管卷,一只裤管放,别提多逗趣……”

到最后,以一个幽长的叹息作为结尾,这一叹里有太多逝去的幸福,听得颐行迸出泪花儿来。

“先帝爷晏驾有五年了。”颐行偎在太后膝头说,“这五年您多难呀。”

“我和先帝缘浅,只做了十八年夫妻,他才走那会儿我想,留我一个人干什么呀,我也了得了。可再想想,舍不得你子和昭庄公,那会儿昭庄公才十一,你子又刚即位,众兄弟中数他最年轻,我担心那些异母的哥子们欺负他,总得瞧他坐稳了江山,才不辜负先帝临终的重托。然后这么好不如赖活,一直到今儿。如今是享尽了荣华富贵,儿子也争气,我这么糊涂过子,只是不能细想过往,想起来伤心。”

边上云嬷嬷绞了帕子来给太后擦脸,温声说:“您瞧您,又伤怀了不是!早前说来承德避暑,奴才担心您触景生情。”

太后听了,重又整顿起了笑脸,对颐行道:“年纪大了,不定什么时候哭哭啼啼的,不过如今瞧你们,我心里也略感安慰。皇帝遇见你后心境阔了些儿,笑脸子也多了,你要好好珍惜他,千万别叫他伤心。”

这头才说罢,那头皇帝打宫门上来了。颐行扭头看向他,年轻的帝王,带一身秀『色』和清气。不知怎么的,忽然像头回相见似的,今儿打量他,和以往不大一样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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