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日军声势惊人,朝鲜众将见城外日军已将晋州围得水泄不通,再次紧急集合商议军情。庆尚道右兵使崔庆会面色忧虑地道:“倭寇此来兵力惊人,即便我等血战到底,晋州也未必能保。眼下已经引灌南江加宽护城河,当可顶得一时。
军械粮草方面我们也已竭尽全力,但即便如此仍忧不足,何况数万百姓每日也需照料供应。明日倭寇攻城之后,诸位各居本位,战法只能随机应变。”
倡义使金千隘问道:“现今大家都是同仇敌忾,数万百姓也可化身义兵,如此比较却也不差他多少。晋州能守一次,就能守第二次,实在不行也无非以身殉国,与倭寇战至最后一刻罢了。只是倭寇毕竟太多,且又久历大战……不知明军和朝廷是否会来救援?”
金海府使李宗仁答道:“据我所知,朝廷还都王京不久,各道剩余兵力至今统计不全,除守卫王京的军队外,现在身在晋州的恐怕就只有我们了。
哦对了,还有权栗和李穦还在南原一带,不过他二位兵败方退,一时间应无法支援。而且听闻朝廷中不少将领都认为晋州此次必将失陷而反对救援。柳成龙都体察使已经去向明军求救,却不知明军此次是否还会来?”
朝鲜朝廷和大明援军之间的关系现在十分微妙,这一点他们作为一线将领当然都是清楚的。总体上来说就是朝鲜始终希望保持独立性,但明军方面却一直认为朝鲜不具备独立作战的能力,要求朝鲜军一方面必须服从明军指挥,另一方面还不能老给明军找麻烦。
这种局面就好比明军认为自己是下棋的棋手,而朝鲜只能作为棋子,决不允许朝鲜如之前一样明明身为棋子,却反而想方设法拉明军去打他们认为当时不该打的仗。
朝鲜当然不能认可这种局面,觉得自己被明军视为拖油瓶甚至炮灰,自尊心受到严重打击,于是双方闹僵,变得各干各的,失去了“联军”应有的和谐。
本来从双方的宗藩关系而言,明军理论上自然应该行使指挥权。可是单从双方兵力而言,明军只出动了五万左右,而朝鲜虽然连吃败仗,正规官军仍然有十万左右,两倍于明军。至于朝鲜的各种义军、僧兵之类一旦也加入计数,那么这个数量差就更大了。
拳头大小就是声音大小,虽然到目前为止联军的胜利绝大部分是数量更少的明军取得,但基于以上总兵力缘故,明军也很难强压朝鲜各方的呼声,于是这种指挥权的僵持一时间就看不到打破的希望,这才有了他这句“却不知明军此次是否还会来”。
忠清道兵使黄进对此提议:“倭寇已兵临城下,援军能来最好,若是不能来,那也只能依靠我们自己,但对军中及百姓还是需告知援军将至,以免之后士气懈怠。
我以为只要晋州城墙尚在,晋州便绝不会失陷。只要撑过几日,援军应该还是会赶来的。对了,守城之时要多注意身着奇特盔甲者,因为倭军将领盔甲各异,并非制式。若能每次对倭军将来予以击杀,必能有效逼退倭寇而减少我军伤亡。”
义兵首领高从厚起身立誓道:“我父兄死于倭军之手,我今领义兵也是决意为父兄报仇,倭将小早川隆景不知是否就在城外,我立誓每日至少必射杀一将,总能将其揪出。我所领义兵也都是父兄旧部,此次共守晋州,我军必将寸步不退,不死不休。”
随着他这一方,众将也都起身起誓,纷纷表示死守晋州。
围城次日,日军首批部队攻城开始展开。此时朝鲜早已引南江之水灌入护城河中,这护城河宽约丈余,日军难以轻进。宇喜多秀家下令日军开掘堤坝,引走江水。
随后日军用土块、草垛填平护城河,顶着竹盾向晋州城墙逼近,朝军弓弩几乎毫无效用。日军在竹盾掩护之下于城角挖掘地道。
可惜日军挖掘地道的手法有些低劣,正挖着挖着,墙角忽然塌陷,压垮了地道,反而自行损失了部分士兵。朝鲜方面也没干看着,李宗仁下令朝军趁机泼下热油,并同时以火矢助燃,一时间城外火势大作,日军不得已只好退却。
片刻之后,日军第二批次开始强攻登城,朝军仍然拼死抵抗。两军之间就如此拉锯了整整三天,日军攻城已不下十次,朝鲜军身心俱疲。金千隘率一队朝鲜军日夜准备军粮,逐个递送,鼓舞士气,此时城外早已死尸遍地,日军居多,朝鲜军也有不少。
面对这种僵持局面,黑田长政献计道:“或可于城东修筑多处高垒,居高临下突入城中,避开蚁附攀城之血战,减少我军伤亡。”
石田三成对这个计划颇为怀疑,认为朝鲜军方面虽然在火绳枪上处于劣势,但却拥有一些中小型火炮,以及部分疑似由明军提供的其他火器,如一窝蜂、震天雷等,在这些远程火器面前堆建高垒能成功吗?
黑田长政的回答也很光棍,他说道:“无论成与不成,眼下如此血战也非上策,我这建议只是为了尽量减免我军伤亡,倘若此计不成,那就再另做谋划便是。而且,加藤清正的杰作龟甲车即将完善,如若两日之内我军仍不能攻破晋州,便只好请加藤将此车投入作战了。”
说了半天,原来是没办法下的办法,不说是病急乱投医吧,至少也是随便试试看了。宇喜多秀家听了也觉得与其毫无应对,倒真不如试一试效果,也就表示了同意。
于是到了第五日,日军开始于城东筑高垒,准备乘高跃入城中,朝鲜军民果然也争锋相对,自己同样筑垒不说,还不断以火炮轰击日军垒顶。
日军火绳枪列阵野战虽然占优,但在这种时候硬拼射程却不如朝鲜军手里的火炮,挨了几顿乱轰之后承受不住了,最后只得放弃。
到了第六日,晋州城内箭、石都即将耗尽,金千隘、崔庆会、高从厚、李宗仁、黄进等人引领军民持续与日军撕杀,两军激战直至次日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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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日,加藤清正下令所部日军将十辆新造好的龟甲车投入战斗,这龟甲车其实是受朝鲜龟甲船启发而造,加藤清正在攻城冲车上加盖数层厚板,整体强度坚固耐用,构造也算精巧,打磨更是精细,可档落石弓弩能用于冲击城门、城墙,日军也能借此助力登城,只是这东西太大了,行动起来笨拙缓慢。
崔庆会见此龟甲车虽然巨大,但却全为木质建造,二话不说便下令向龟甲车浇灌火油,然后射出火箭引燃,很快的时间之内便焚毁数辆。
加藤清正大吃一惊,急令将全部龟甲车撤回,然后乖乖模仿起中国历代攻城车的做法,在龟甲车外包上牛皮以防火烧,同时再次加紧赶造,运至各队。
于是又到了第八天,日军再度投入数十辆覆盖了厚厚牛皮的龟甲车,大批日军在其后,从各面再次发动攻城。朝鲜将领忠清道兵使黄进遭日军铁炮射中阵亡,伊达政宗率部登城。
这伊达部初来朝鲜,正想展示武勇,果然悍勇异常,几次登上城楼。伊达政宗本人盔甲鲜亮,与身边亲兵一起斩首众多,顿时成为朝鲜军的集火目标,日军为免伊达政宗有失,赶紧纷纷上前掩护其撤退。
金千隘闻黄进阵亡,便强迫晋州府使徐礼元督阵,徐礼元登城后,一见日军弹丸密集四射,顿时吓得魂不附体,狼狈逃窜下城,然后不知所踪。
忠清道副将张润气得大骂,主动上前接替督阵,可惜两个时辰后战死于城楼。而此时日军已有数支又登上晋州城,李宗仁、崔庆会再度号召百姓于城楼反击。好在此时天降大雨,朝鲜弓弩及日本火绳枪双双受潮,只能暂时罢兵。
战局至此看似再次陷入僵持,但其实晋州城墙在龟甲车两日来不断冲击之下,部分墙体已开始松动,再经过大雨冲刷,几处墙体已有崩塌之势。
第九日天一亮日军便再度攻城,加藤军首先攻破晋州一角,加藤部下武士及伊达政宗率先从此缺口突入城中,大队日军蜂拥入城,晋州军民被迫转入巷战,迎来的自然是无尽屠杀。
金千隘携子金象乾和崔庆会、高从厚等人退至石楼,眼见大势已去,金千隘慷慨道:“能与诸位在此合力一战,保卫家国,此生无憾!然事已至此,恐再无回天之力,此处便是我辈葬身之地了。”
高从厚深觉悲愤,感慨言道:“我自感无能,深恨未能亲自斩下小早川隆景首级告慰父兄在天之灵。父兄之言言犹在耳,我高氏一门绝无贪生怕死之辈,好在苦战至今斩倭寇无数,想来也无愧列祖列宗,更未给义军丢脸。即便今日再无回天之力,我等身躯也绝不能落在倭寇手中,受死后羞辱!”
崔庆会亦感慨万千,道:“诸位忠心豪情令我感佩,如倡义使所言,此次得以一同并肩作战,虽死无憾。今日虽逢绝境,亦有与诸位义结金兰之愿!今日得以同死,来世再结伴杀敌报国!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众人皆深受感动,想一饮诀别酒,却不料侍者却早已逃遁。眼见日军已追至楼下,崔庆会引领众人朝北跪拜,临死前结为兄弟,齐跳南江殉国。
金海府使李宗仁勇力超群,率部转战四门,渐遭围攻被逼至南江。李宗仁见死不可免,便突然袭击,将两名日兵夹在肋下,大喊道:“金海府使李宗仁死于此!”然后携裹日兵转身跳入南江。
另一将领金俊民纵马巷战,往来冲杀,终因寡不敌众被火绳枪射落马下,遭乱刀砍死。城墙已破,晋州军民难敌日军进攻,死于铁炮和刀下者不计其数,其余百姓为避屠刀,也只能选择葬身南江。
日军屠城半日,焚烧民宅,推平城墙,掩井伐木,晋州成一片废墟。而后日军当夜彻夜狂欢,再作休整后便分批开进全罗道各处,朝鲜各军没了晋州坚城,自然难以阻挡。
晋州沦陷后,宋应昌下令戚金急进兵陕川、吴惟忠进兵草溪布防。而日军军师黑田官兵卫也于釜山收到了来自丰臣秀吉的命令,调其回国问罪。
黑田官兵卫返回日本后连番请罪,并于七月剃发出家,号如水圆清,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作为曾经获得大捷的坚城,晋州失陷的消息震动朝鲜,更多人意识到在没有明军直接参战的情况下,仅凭朝鲜军和义军等对抗日军着实千难万难。
况且,由于明军不再接济朝鲜,朝鲜军的物资情况也越发困窘,且不说火器补充,便只是断了朝鲜军的火药补充,朝鲜军的战斗力就要大幅降低。而更根本、更重要的则是军粮方面开始出现短缺。
考虑到朝鲜农业生产主要依赖汉江平原,而汉江平原目前要么处于日军掌控之下,要么虽然已经被光复却因为战事耽误了春耕,今年下半年的粮食缺口将会急剧扩大,到时候会发生什么样的人间惨剧,那是谁也不敢假设的。由此,整个朝鲜朝廷都开始陷入恐慌之中。
而就在此时,京华商社忽然找上门去,通过金贵人之弟金公谅得到了面见李昖的机会。京华商社向李昖提出了一项解决方案,简单来说就是朝鲜授予京华在朝鲜几处地方开挖矿产,同时设立矿厂、铁厂之权力,而京华商社以两年为限,提供给朝鲜大量粮食用于交换。
该协议并非要求永久开矿权,而是“九十九年矿产开采权”。李昖一听,顿时非常动心。
如果说京华要求的开矿权是永久的,那李昖就会有出卖祖宗基业的道德压力,但现在京华只要求九十九年,那就显然谈不上出卖,只是一笔合理的交易。值此国难当头,能换来粮食给朝鲜救急,这生意无论朝野都不能说他什么不是,于是双方开始就具体的矿区位置等事宜进行紧急磋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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