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高务实的家丁昂然道:“我家公子乃是……”
高务实伸手拉了他一下,打断道:“学生是河南今科举人,来京参加明年春闱的,方才刚入神京,不巧天阴将雨,只好来宝刹寻一避雨之地……尊驾可是此地承建?”
那面白无须的高大汉子听高务实自称举人,面色稍稍一缓,松了口气,道:“原来还是位孝廉,咱……在下倒也不是此刹承建,不过与此刹多少有些关系罢了。”
高务实点了点头,问道:“既如此,尊驾也算半个主人了,不知可否能让学生等人进这大雄宝殿避一避雨?”
白面汉子闻言看了看高务实身边的家丁,一个个剽悍异常,神情冷峻,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不禁有些迟疑,下意识往身后瞥了一眼,皱眉道:“若是只有阁下一人,或许还好通融一二,但阁下随从众多,这却有些难办了。”
高务实心头一动,问道:“此处有尊驾家中女眷?”
白面汉子大吃一惊,忙道:“非也非也,乃是鄙东家之女眷。”这话一出口,又立刻紧张起来:“你怎知有女眷?”
他的紧张当然是正常表现,高务实一点也不奇怪,毕竟自己这一行的武力看起来也太过夸张了一些。他这汉子虽然高大,但看目光中流露出神情就知道,肯定不是当初刘綎那种万夫不当之辈,万一自己有什么歹意,他哪里抵抗得住?
“阁下不必多虑。”高务实笑了笑,朝寺庙大门方向指了一指,道:“那门口有两顶小轿,想必不是阁下乘坐的吧?”
其实此处还有个疑点,就是外头只看见两顶小轿,而大雄宝殿这边也有这白面汉子一人,如果乘轿的是两位女眷,那么轿夫去哪了?
不过高务实懒得问这些闲事,他只是找个地方避雨罢了。
那白面汉子当然知道如果高务实他们非要进去避雨,光凭他一人肯定是拦不住的,可开口放他们进去吧,又实在不敢,不禁越发犹豫起来。
高务实见他嗫嗫嚅嚅,迟迟不肯开口,也不禁有些皱眉了,心说宝殿如此宽阔,你就算有两位女眷,咱们一家占东殿,一家占西殿不就好了?这大雄宝殿中间偌大一个神像,周围还有神柱雕栏画栋的拦着,她们就是在对面洗澡换衣服我也看不见啊。
局面正有些僵住,大殿里头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既然是位孝廉,阿福,准他进来去西殿休息。不过那些家丁不能进来,若要避雨,后头还有个偏殿,虽然尚未建成,总也搭好了顶子,可让他们去那儿避一避。”
高务实听得微微皱眉,这女子说话,虽然声音听来颇为年轻,但言语之间全是不容置疑的意味,难道是出身官宦之家?
可是这也不对啊,按照大明的风气,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即便对方是官宦之家的女子,自己一个上京赶考的年轻举子,按理说也该是能受到些关照的人物了,怎么对方还直接把自家的家丁赶去没修好的偏殿?该不会是大雨冲了龙王庙,对方是某位公爷、侯爷的家眷吧?
那白面汉子得了殿中女子的吩咐,很是松了口气,连忙道:“这位孝廉老爷,我家……小姐吩咐了,您老可以进去偏殿休息,您西边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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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务实正有些犹豫,里头的女声又道:“那孝廉,这里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地,你难道还怕我姐妹对你不利?”
哦,那倒不至于,我只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几年小心惯了而已。
高务实轻咳一声,正要说话,却见高珗匆匆跑来,还在台阶下头便叫道:“大少爷,大门口的耳房里有几个轿夫,说……咦?”
高珗走路忒快,说话间已经上了台阶,看到那白面汉子腰间的佩刀,目光一凝,仔细打量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偏头对高务实道:“大少爷,此人是个寺人。”
寺人就是阉人,只是说得稍稍好听一些罢了。
高务实闻言恍然,就说这人看起来都三十出头的年纪了,为何还白面无须——明人男子广有蓄须的习惯,一般是行冠礼之后,但也偶有提前或者稍稍推迟的。
但高珗告诉高务实说此人是个阉人,关键不是要鄙视他,而是一种提醒。
不是随便什么人家都能使用阉人的!
如果按照大明律来说,只有皇室和王室可以使用阉人,且王室的阉人理论上都是皇帝赐予的,王府本身不能随便收用。
当然大明律行至今日,很多禁令都不大管用了。事实上由于大明的自宫风气,很多人自宫之后又无法进入皇宫或者藩王王府,最后只能流落在外,于是其中一部分也会被勋贵、官员之家收用。【无风注:关于明代自宫风气问题,略微有些复杂,这里不多说,有兴趣的读者可以搜一下《明代社会自宫风气》等文章,不过这些专业学术论文可能是收费的。】
但即便如此,民间流落的阉人也绝非普通人家敢于收用,非是大勋贵、大官僚,绝不敢收用阉人,否则被发现之后皇帝追究起来,罪名也是不小。
这大雄宝殿中的女子,家中既然敢收用阉人,想必是绝不普通了。
不过高务实对这个发现也不甚在意,对方既然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家,自己就算单独在大殿休息,安全也有保障。
于是对高珗说了一下对方的要求,然后便进了大殿。
高珗微微蹙眉,看了那高大阉人一眼,转身吩咐道:“留四个人把守大殿,其余人去偏殿休息。我先去偏殿看一眼,马上回来。”
护卫家丁的两大特色,一是银子给足,二是纪律严苛,完全是秉承戚家军的做法,所以众家丁餐风饮露的时候多了,倒也无所谓淋点雨,当下个个主动请留——高务实历来大方,说不定留在这儿守不了多久就能得点赏赐呢,不亏本。
高珗满意地挑了四个人,又交待道:“行百里者半九十,没回府之前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别都进了南城还出事,知道吗?”四人纷纷应诺。
家丁们的安排自有高珗处置,高务实一般是不管的,他也不是什么讲究“爱兵如子”的大帅,一贯思路都是大棒加胡萝卜,所以也没理会高珗怎么安排,自顾自进了西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