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携我?”刘綎脸上写满了惊诧:“父亲,我自来都是跟随你作战,怎会轮到他提携我?再说,他才多大呀,估计连功名都不曾考得,拿什么提携我?”
刘显脸上闪过一抹落寞,继而强打精神道:“他自是身无官职,但你若以为他没有能力提携你,那就错了。”
刘綎皱着眉头,问道:“父亲的意思是,他在高阁老面前为我说几句好话?”
谁知道刘显大摇其头,叹道:“你才什么身份,值得高阁老挂心?莫说是你了,就算是为父,都未必会被高阁老多么关心。”
刘綎有些不解,但更多的是不忿,问道:“凭什么?父亲征战这么多年,乃南军三大名将之一,官至一品!想那大学士不过五品,就算他身兼天官,也不过从二品罢了,怎的就敢小看了父亲?”
刘显官至都督同知,乃是从一品大员,所以刘綎有此一说。
“论品有何意义?”刘显摆了摆手:“如今不比洪武、永乐年间,文贵武贱久矣,莫说高阁老享帝师宰辅之尊,便是不入内阁的大司马,我辈武人又谁敢不恭敬以对?别人先不去说,你方才说南军三大名将,你可知俞、戚与为父三人之中,仕途最顺遂的戚南塘给他在朝中靠山张阁老写的信里,都是如何落款的?”
刘綎呆了一呆,摇头道:“这……儿子如何得知?”
“门下走狗小的戚某顿首再拜。”刘显面无表情地道:“为父就是在这上头吃了大亏,不比他戚南塘这般能够忍辱负重……好在还有俞虚江同为父相差仿佛,一对难兄难弟,都是常年被人抢功、抹功甚至栽赃陷害的命。”
刘綎张嘴结舌:“戚南塘当世名将,为何这般自贬身份?何以如此?”
“何以如此?”刘显叹了口气:“问得好啊,为父也想问,如今这文武之间,贵贱何以如此分明,何以如此!”
所谓武以定国,文以安邦;乱世思将,治世思相。文武二道,原本不可偏废,但纵观历朝历代,文与武,实际上从来没有完全平等相对过。放眼史册,或许会觉得上马为将、下马为相者似乎也不乏其人,但这种文武兼备者实际上总是少数,因此国家总会区分文臣武将,而文武关系,绝大多数时期却都不甚融洽。
大明自土木之变后,洪武、永乐时期武贵文贱的局面很快就被颠覆了——勋贵武臣集团本身死伤惨重不说,连新帝都是文官拥立的,北京城也是文官(于谦)守住的,你们武臣有何面目自称国朝砥柱?
崇文黜武之制一旦形成,那么文武之间的交际体统随之发生变化,譬如大将、副将之职,亦均须兵部差遣。换句话说,总兵、副总兵职位,很多不再依靠战功得来,而是凭借袭荫。按照制度的规定,这些武官为了继承祖荫,就不得不与兵部、兵科的文官打交道,其间不免出现一些自贬身份的“卑污手本”。如大将、副将上给兵部、兵科官员的手本,尚且讲究身份者,则自称“门下小的”;若是自贬身份者,更是动辄自称“门下走狗”。至于守备、把总以下,给兵部书办送礼,在礼帖中则用细字写上“沐恩晚生”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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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至大帅的武将,在干谒文臣之时,即使品级悬殊,亦必须身穿戎服,左手握刀,右属弓矢,帕首袴靴,趋入庭拜。至于其上给文臣的门状,则自称“走狗”。告退之后,甚至还不得不与文臣的亲信家丁叙话,以免被人误以为傲慢。
这可不是个别现象,而是大势如此。譬如眼下隆庆朝,知府、知县与总兵相见,都可以抗礼,拜帖仅用“侍生”,公文则用“移会”。与参将、游击将军以下交往,大抵亦是如此。
更有甚者,贡生、监生、生员与武弁往来,即使对方是总兵,亦只是投“侍教生”的名帖,轻易不用“晚生”帖子。等而下之,与参将、游击相见,则更不待言。
总兵、副将、参将、游击这些实权武官已是如此,地方军卫的武官更是一蹶不振。卫所指挥前去拜见知府,必称“恩堂”,丝毫不敢抗礼。
由此可见,刘显吃了这么多年的亏,终于学乖了,而刘綎则还是太年轻……
“好吧,就算父亲说的有道理,可父亲又怎么看出高公子有意提携我?”
刘显解释道:“刘中丞给内阁的文字简单得很,根本没有细说,那你以为这茶楼的茶博士怎么会知晓其中内情?”
刘綎一怔:“可这茶博士说的根本就不对呀。”
刘显嗤笑一声,道:“细节上是有些不对,可是我们与高公子偶遇,高公子被响马围攻,最后曹淦是落在你手里,等等诸如此类,这些都没错吧?”
“父亲的意思是?”刘綎显得有些茫然了。
刘显微微眯起双目,道:“很明显,这个故事本身就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的,至于谁放出来的……除了高公子,还有别人吗?你没发现,这个故事基本上就和我们与高公子商议好的那个故事几乎一模一样么?”
刘綎这才恍然大悟,但马上又有些好奇,问道:“可是高公子怎么放出来这些消息呢?朝廷邸报是他能影响的?”
“他不需要影响邸报。”刘显给儿子指点迷津道:“以高阁老的身份,其在通政司也好、六科也罢,都一定有他的人,高公子只需要将这件事与通政司和六科之中高阁老的人稍微通个气,让他们代为传播扩散一下就可以了。”
刘显说到这里,见儿子还有些将信将疑,干脆继续给他解释:“这赵记茶楼要拿邸报来做文章,肯定在通政司或者六科有些门路,因为要给茶客们分析内幕,他们也一定会尽量打探一下每条消息背后的故事。如此一来,高公子让人代为传播的故事,就自然而然的被赵记茶楼打探了去,然后从茶博士的嘴里说了出来。”
“哦,原来是这样。”刘綎总算明白了过来,但他马上又有了新的问题:“可高公子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这么做……他就不嫌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