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皓咬着指甲, 有些焦躁。
金斐轫在极焰秘境是为保护他而被炎狼咬伤的,伤在腿部, 颇为严重, 虽说用灵『药』控制了炎毒的蔓延,毒『性』可以慢慢化解, 但每天承受被烈火灼烧的滋味并不好受,这样的痛苦需要整整持续两年。他愧疚极了,每天精心伺候着, 承受着金斐轫越来越暴躁的脾气……
万年水灵珠可以压制炎毒的痛楚, 然而此物极其稀罕, 还是消耗品,找了许久都没结果。
幸运的是, 月隐湖出现了万年水魔兽,被万蛊门和『药』王谷猎杀成功……
金斐轫这些年对『药』王谷都很踌躇,他没有想过越无欢会勾搭『药』王仙尊成功,成为亲传弟子, 而且颇受宠爱。他也知道自己对越无欢曾经做过什么, 不会觉得这疯子心里没怨恨,然而越无欢怎么想不重要, 重要的是宋清时怎么想。
按理来说,谢缺才是罪魁祸首, 金凤山庄正常购买奴隶,没有违背仙界的法规和道德,正常人都不会为这种事来找麻烦。毕竟就算他不买, 越无欢也会被卖去花楼,以他的美貌,下场不会有任何区别。
可是,『药』王仙尊的脑子不太正常,行事经常不按常理来,不知会做什么事。
如无必要,他不是很想动『药』王谷,虽然『药』王谷很小,没什么势力,也不爱交际,但是宋清时是仙界第一名医,那么多年,他救过的人几乎遍布各大门派,就算大家不喜欢他,也不想自己出事的时候找不到他,『药』王谷出品的稀有丹『药』更是无法取代。
虽说看病是要付诊金,要看他心情,可命是多少钱都换不回来的。
五山门的牛长老,半只腿踏入鬼门关,是他拉回来的,心里多少念着恩情。
长空岛的灵妙夫人得了还幼丹,恢复青春美貌,对他赞不绝口。
这样的例子有很多很多……
越无欢这些年虽然疯狂,但对金凤山庄还是多有避让,并没有『露』出复仇之意。
『药』王仙尊元婴大圆满,天生毒火,有聂氏毒尊的传承,很少出门,不知手里多少底牌,除掉他的代价实在太大,还有可能惹上万蛊门的狂徒。
他如果忌惮过去的奴隶,忌惮没有发生的事情,疑神疑鬼,抢先对『药』王谷动手,既丢人现眼,也没好处,还影响他的风评,不值得……
金斐轫纠结极了……
这次炎狼之伤,正好给了他一个试探的机会。
他派出白子皓带着重礼示好,勒令他取得水灵珠,想看看『药』王谷的态度如何。
……
夕阳如血,越无欢终于出现在院落中。
大红『色』的锦衣,羽翼般的黄金面具,漂亮的凤眸,挺拔的身姿……
他艳丽得像真正的凤凰,比在金凤山庄时美多了。
白子皓看得微微晃神,他想开口招呼,想说几句叙旧的话,却不知该说什么。
他被卖进金凤山庄前,生活在一个民风淳朴的小村庄里,从未想过这世上有男人雌伏这种事。金斐轫看上了他,强迫他学会伺候男人的事情,他第一次看到的便是越无欢,当时的场景……让未经人事的他害怕极了,他哭着想逃,却逃不掉,被迫看着自己的未来,几乎绝望。
越无欢从地狱里抬起头,朝他看了一眼,忍不住笑了笑。
白子皓并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可是却被吸引了……
他从未见过这样美的人,好像罪恶深渊里,开在丑恶的累累白骨上的妖异之花,勾魂的美貌能让人忘了所有肮脏,完美的身体吸引着每个人的视线,他明明知道不该看,偏偏忍不住去看,身体甚至会隐隐产生奇怪的感觉。
后来,他才明白这是欲望,他对男人是有欲望的……
心里的枷锁被撬开了一丝缝隙,自尊开始出现了裂缝……
金斐轫再次亲吻他的时候,他放弃了激烈的抵抗,尝试承受这一切。
痛苦时,他脑海里总是出现越无欢的那个笑容,这样好的人都沉沦进了地狱。
他的小小反抗又有什么用呢?
过了几天,他再见到越无欢的时候,他在床笫间不知为什么事惹金斐轫动怒,受了罚,不但挨了鞭子,还被拖去黑牢关禁闭,三天不准进食。黑牢是奴隶们都不想去的地方,里面阴暗『潮』湿,狭小可怕,到处都是老鼠,伤势容易恶化,痛苦难熬……
他偷偷带着食物和伤『药』,想去给他……
守卫知道他受宠,收了好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顺利地溜进了黑牢,却看见越无欢躺在冰冷的石床上,长长的黑发随意散落,红『色』的鲛丝衣上沾满血迹,脏得不成样子,他的表情却很轻松,嘴里在低声哼着歌儿,曲调很熟悉,好像是每个母亲都会在孩子枕边唱的摇篮曲……
越无欢看见他进来,惊疑地起身。
白子皓默默地把东西塞了进去,想说点什么,却感到词穷。
越无欢看到东西,仿佛看到很有趣的事情,笑得不能自已,他评价道:“愚蠢。”
白子皓被笑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我见过太多你这样的人,悲天悯人,实则可笑。你还是快点学会用身体伺候那个人吧,毕竟还是长得招他稀罕的,『性』子也软,只要乖乖听话,就可以少受些罪。放心,我看你的身子很适合这些事,”越无欢用手指轻轻拈起『药』瓶,漫不经心地转了转,讽刺道,“你那天看着我,不是有反应了吗?是哪里有反应,说来听听?或者让我猜猜……你是对雌伏有感觉?”
小小的隐秘被发现,脸皮被直接撕下来在地上踩。
白子皓气得脸都红了,站起来骂道:“你这个人,为何不知好歹?”
“拿回去吧,我不需要这些,”越无欢把食物和『药』瓶丢回给他,用嘲弄的语气道,“你好好留着,等伺候完那个男人,便用得着了。”
白子皓拿着东西,狼狈地逃离了黑牢,他觉得这个人讨厌极了。
越无欢冷冷看了他一眼,重新躺下,再没有说话。
第三次见面,是在琅玕台上,越无欢被妖虎袭击,千钧一发时,被『药』王仙尊救下。
他几乎吓破了胆子,看见越无欢被带走,又松了口气……
那天夜里,他成了金斐轫的禁脔,然后他惊恐地发现,越无欢说的每句话都是对的,纵使是被粗暴对待,但他对这种事有感觉。然后他慢慢地臣服,慢慢地乖顺,学会讨好,直到沉沦。金斐轫是个骄傲自大的男人,他喜欢征服,不但是身体,还有心。
其实只要能顺着他,爱慕他,日子就会好过很多。
白子皓完全做到了这点,他几乎把金斐轫当成了自己的天,所以得到了最高的宠爱。
疯道人袭击的时候,他为金斐轫挡下了致命的攻击。
金斐轫爱上了他,信任他,并脱了他的奴隶身份,给予各种珍贵修炼资源,拥有了不少权限,他从来不需要陪其他男人,也很少被处罚,还获得了和其他弟子一样去学习,去历练的资格,并为他在松鹤门的交涉中做出很大的利益让步。
白子皓告诉自己,这就是被爱,是幸福。
他已经非常幸福了。
可是,他怎么也忘不了越无欢的事情。
金斐轫彻底信任他后,他开始偷偷调查了越无欢的事情,越是调查,越是困『惑』。明明在刚进金凤山庄的时候,他受到了金斐轫最高的宠爱,只伺候一人,便能过上很好的日子,为何会落到如此地步?明明有那样的美貌,他却把自己的生活弄得和最低贱的奴隶差不多,放浪地随便伺候任何客人,为什么?
白子皓想不明白,可是他总忍不住去想……
忽然有天,他伤痕累累地从床上醒来,明白了。
这是对金斐轫的反抗……
他是在告诉金斐轫,哪怕是放浪地陪无数的客人,哪怕是百般折辱千般虐待,他也绝不屈服,绝不把心给他!他宁愿做个最低贱的奴隶,用身体伺候任何人,也决不做金斐轫一个人的禁脔!
所以,他成了金斐轫心里的一根刺。
金斐轫从来不提他的名字,却很长的时间里都在寻找购买和他相似的少年。
白子皓并不嫉妒,只是有点钦佩……
因为这是他做不到的事情。
后来,听说越无欢成了『药』王谷的弟子,备受『药』王仙尊宠爱,日子好像过得挺好的。再后来,又听说他不知怎么毁容了,精神好像也出了些问题,伤痕累累,但是他依旧自由……
金凤山庄的奴隶们都不太喜欢越无欢,因为他太美了,气质和所有人格格不入,他们都笑话他蠢,笑话他失宠,笑话他有好日子不过,自讨苦吃。
白子皓从不参与这些话题,他安静的世界里好像除了金斐轫,再无别人。
华丽笼子里的白『色』鸟儿,在悄悄羡慕着天空中飞过的翅膀。
不能被主人发现……
……
越无欢笑着走向白子皓,将手中装着水灵珠的锦盒递给他:“拿回去交差吧。”
白子皓接过锦盒,心头大石落地,连声感谢。
“不必谢了,”越无欢笑道,“听说你过些日子便要成为金庄主的道侣,我提前恭喜了,我家尊主不喜应酬,但『药』王谷会送贺礼的,不知你喜欢什么?”
白子皓听了这话,脸微微红了红:“不需客气。”
“应该的,当年看见你,便觉得是个好的,”越无欢看了眼他脖子上『露』出的伤痕,用非常诚恳的语气祝福,“你能让金庄主收心,也是好事,他定是非常喜欢你,喜欢到骨子里去了。”
白子皓拢了拢领口,不好意思道:“嗯,我也同样喜欢他。”
越无欢真心夸赞:“天生一对。”
“谢谢,”白子皓看着他的面具,想了许久,忍不住问,“你的脸究竟是……”
“没什么,”越无欢拿下了面具,『露』出丑陋的斑斓鬼脸,笑道,“『药』王谷里面养着很多剧毒的东西,我运气不好,不小心碰到了被改良过的鬼脸蛇毒,又因为尊主闭关,误了治疗,便弄成了这样。”
白子皓吓得后退两步,好不容易恢复镇定,同情道:“你变成这样……以后怎么得宠?”
金凤山庄里,大家都说他是靠美貌和身体攀上『药』王仙尊的,如今美貌没了,岂不是会被抛弃?
越无欢重新带回面具:“我家尊主没有嫌弃。”
白子皓微微放心,夸赞:“他真是好人。”
以后他再也不说『药』王仙尊是个怪人了,起码良心很好,不始『乱』终弃。
越无欢知道他『性』格懦弱,被关在金凤山庄多年,几乎无法和外界接触,也不敢和外界交流,脑子里全部都是听金斐轫的话,按金凤山庄里的标准行事,早已失去了正常人的判断力。这也是金凤山庄里大部分奴隶的模样,见怪不怪。
他这次来主要是想问问别的事情。
当年,尊主去金凤山庄做客的时候,他已筹备好琅玕台上的死亡,所以很多别的东西他都没关心。那时候跟在金斐轫身边的是白子皓,大部分的事情他都该知道……
他把事情稍微提了提,然后问白子皓:“当年,金庄主有邀请这个人来吗?”
白子皓认真地想了想:“有的,但他不告而别,庄主很不高兴,事后抱怨了许久。”
越无欢满意地笑了。
他再次衷心祝福两人恩恩爱爱,天长地久,然后转身离去。
白子皓收起水灵珠,深呼吸一口气,转身回屋,可是走到窗前,他看见『药』王仙尊从树上跳下,担忧地站在越无欢面前,把他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好像他在什么虎狼之地出来似的,就怕少了块肉。
『药』王仙尊果然很宠他。
白子皓笑着摇了摇头,正想关上窗,却看见『药』王仙尊撩起了越无欢的袖子,似乎发现了什么,越无欢不好意思地想抽回手,却被紧紧拉着不放。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白子皓好奇地放出神念,悄悄地查看。
他看见越无欢的手腕上有几道浅浅的抓伤,并不严重,只是表皮上一点点,伤口已经开始恢复。
越无欢在不好意思地解释:“尊主,是我不小心抓伤的,不要紧的……”
“见了血就要好好上『药』,免得感染,”宋清时很坚持,他从芥子袋里拿出了外伤的膏『药』,低下头,非常仔细地替他涂上,然后又用纱布将伤口包裹起来,动作轻柔,仿佛怕不小心弄痛了他,处理完所有后,认真叮嘱道,“以后小心点,别受伤了,会痛……”
白子皓愣愣地看着……
因为宋清时一直低着头,所以越无欢看不到他的表情。
白子皓却看见了那双清澈的眼睛,里面全是看不见底的难过。
就连那么一点痛,都会心疼吗?
为什么?
白子皓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被揪起来,有些认知出现了混『乱』。
他有些『迷』惘,却又不明白自己在『迷』惘什么……
最终,白子皓离开了小镇,踏上了回金凤山庄的路。
金斐轫看到水灵珠,压制了炎毒,高兴地将他抱去了床上奖赏……
这是往常一样的疯狂,往常一样的粗暴,往常一样的痛苦和快乐。
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白子皓:“我爱你,我最爱你。”
白子皓愣愣地看着青『色』的帐顶,忽然脑海里出现了从未有过的不敬念头:
如果你爱我……
为什么你舍得我痛呢?
……
一滴眼泪,悄悄从他眼角滑下,落入枕间,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