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垂问,自然不是简单的随口一问。
今日把这几位重臣召进宫,李治是要解决问题的。
江南八大望族得到了教训,他们当然不会甘心,接下来必然是对李钦载的疯狂反扑。
李治今日的目的就是要在对方反扑之前,把事情的后果减到最低。
简单的说,李治要给李钦载擦屁股。
安仁殿内,数位重臣沉默不语,他们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在这个天子,士大夫与世家共治天下的年代,彻底得罪世家的后果很严重,别看世家在朝堂上不显山不露水,好像软耷耷任人拿捏,但那只是表象。
实际上朝堂上的官员职位基本由世家族人瓜分了。
随便从朝堂上拎一个官员出来,问他的出身,不是某地某氏就是某郡某氏,每个人的名字前面都带着一个前缀词,这个前缀词就是世家身份。
这就是世家势力恐怖所在,江南八大望族也是如此,他们的族人也有许多在朝中当官,这些望族出身的官员又有着各自的人脉关系,层层叠加之后,这股势力已是不可小觑。
李钦载今日废了江南望族族人,会有什么后果呢?
他已结下无数仇家,这些仇家会盯死他,不论他说什么做什么,背后都会有一群人上疏参劾。
参劾还只是小事,大不了置之不理,更严重的是,官场上整人的手段可不止是上几道奏疏骂街,更阴险更下作的手段多的是。
栽赃陷害会不会?散播谣言会不会?设计下套会不会?
韦小宝在平西王府里埋下金刀玉玺,吴三桂就急得跳脚,李钦载以后日防夜防,防的就是这个。
无可否认,李钦载今日招惹了一个大麻烦,连李治都忍不住为他感到头疼。
看着殿内沉默不语的几位重臣,除了许敬宗外,其余的几人神色都有些迟疑。
唯有许敬宗捋须微笑,稳如老狗。
殿内沉寂许久,李治不耐烦了。
“都说话呀,今日事情闹得这么大,究竟如何处置?”
左相许圉师迟疑地道:“陛下,今日之事,江南望族突袭李郡公车驾在先,李郡公率部曲报复在后,若说错,双方都有错。”
“江南望族先动的手,李郡公事后报复,下手又太狠,依臣之间,莫如双方都惩戒……”
说完许圉师小心翼翼看了李治一眼,暗自揣测自己的话是否合李治的心意。
然而此言一出,不仅是李治,就连旁边几位重臣都皱了皱眉。
所以,就是各打五十大板呗?这跟和稀泥有啥区别?
如此严重的事件,双方被惩戒一下就完了,不分个是非曲直,如何给天下人交代?
李治的表情不喜不怒,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许圉师心头一沉,情知自己刚才这番话没挠到李治的痒处,这道题他不会,他不会,太难了。
旁边的御史大夫窦德玄咳了两声,道:“臣以为,当轻惩江南望族,重罚辽东郡公。”
所有人的目光投向他。
窦德玄却不慌不忙道:“事情的是非对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当安抚江南望族,江南淮南是我大唐的粮仓,朝廷必须牢牢掌控江南淮南,若今日陛下的处置令江南望族心生不满,臣恐江南生乱。”
“而辽东郡公,虽说是被人突袭在先,但今日李郡公所为实在太凶戾,手段颇为狠毒,确实有伤天和,说得严重点,李郡公之举,有动摇大唐社稷之嫌,故臣以为当严惩,以安江南望族之心。”
无论从利弊还是格局上来说,窦德玄的话无疑都很正确。
可李治却颇为不满。
窦德玄的话与李治内心的本意完全是南辕北辙。
若真要安抚江南望族,李治根本就不会让今日的事情生,早点派人拦住李钦载不就没事了。
为何要默许纵容李钦载所为?
因为李治也要敲打江南望族,李钦载只是帮他把事情办了。
若是严惩李钦载,李治今日的默许还有什么意义?
大唐东征还没结束,但高句丽已灭国,大唐的兵威正处于前所未有的巅峰。
天子挟东征大胜之余威,天下何人有资格让他妥协退让?
江南望族若敢在地方上作乱,派兵平了便是,如今的李治有这个底气,这才是他不愿妥协,存心敲打江南望族的根本原因。
现在窦德玄却说要安抚江南望族,严惩李钦载。
李治不由暗暗反省,朕特么把这老货叫来干啥?给自己添堵吗?
年纪一大把了,没点眼力见儿,朕的几位皇子公主今日都参与了,还不懂啥意思吗?揣测圣意都不会,一把年纪活到狗肚子里了。
于是李治又淡淡地嗯了一声,对窦德玄的话完全不回应。
这时左卫大将军苏定方终于开口了。
“陛下,臣以为,江南望族活该,辽东郡公没错。”
“无缘无故突袭自家车驾,堂堂郡公若连报仇都不敢,还像个男人吗?臣说话耿直,陛下莫怪,反正臣觉得李钦载那后生没错,换了臣是他,说不定下手更狠,把八大望族屠得一个不剩。”
李治终于露出了笑容,道:“苏公是武将,说话耿直一些,朕反倒更喜欢。”
殿内的朝臣们这时终于回过味儿了。
看看天子这态度,许圉师和窦德玄的话陛下根本不搭理,因为他们都提出要严惩李钦载,苏定方说一句李钦载没错,陛下立马笑语吟吟。
前后两副面孔,还不懂啥意思吗?
所以,今日陛下召集他们进宫,其实根本就不是想听取他们的意见,而是为了给李钦载站台,同时也暗示他们都为李钦载站台。
翻译翻译,原来这特么就叫惊喜啊。
许敬宗这时笑呵呵地道:“陛下,臣以为,当下旨严厉训斥江南望族,这些望族越来越猖狂,在地方上作威作福也就罢了,手都伸到长安城来了,居然还敢派刺客当众突袭朝廷郡公的车驾。”
“他们好像忘了,这座江山姓李,地方世家望族势力再大,也只是陛下的臣子,而他们已渐失臣礼,陛下不可不严惩!”
“至于辽东郡公,先,李郡公并没招惹他们任何人,其次,李郡公报仇之举虽说下手狠了一点,但他本是无辜受害者,无端被人突袭,难道不应该奋起反击吗?”
说着许敬宗突然挺起了胸膛,一脸正义凛然道:“臣的孙儿许彦伯,今日也参与了打砸江南望族府邸的行动,许家也调动了府中亲卫部曲,是臣亲口允许的。”
“若陛下认为李郡公错了,那么臣向陛下请罪,许家上下愿与李郡公同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