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的落叶飘得院子里到处都是,就连影壁外的锦鲤池也不能幸免,一个晚上就落了池面一层,飘飘浮浮连下面的锦鲤都看不清,而正院的石桌上也不见平日里的棋局,昔日俩老头时不时的笑声似乎还回荡在上空,却也成了昨日黄花。
整个院子似乎一下子空了一样,不复往日的热闹,压抑的气氛归结于这个家的长辈。
靳爷爷自从那日送葬了林叔,回来后就不曾出门,任是谁来劝都没用,阿辰阿轩只要一有空就陪着曾爷爷说话,但老人家更喜欢坐着窗户发呆,看窗外已经光了的柿子树就能看一天。
就连景清景宜也请了一周的假专门陪老人,却也不见他笑过,就连开口都是极少的。
这可把靳长风这个儿子吓得不清。
“爸啊,梁叔明天要去北海度假,要不你也去,我陪着你,到时候也能跟梁叔叔好好切磋切磋。”
话说出去了,可半点没有回复……不,是根本不会有回复,老爷子睿智了一辈子的眼睛,此刻连转一下都奢侈。
几番折腾,得不到老爷子一句回应,靳长风很是挫败,身心疲惫的回院子先冲个澡,想着能有什么办法哄得老爷子展颜一笑,有这个想法的靳长风想起小时候,老爷子忙着教书讨生计,母亲也因日子艰难去给人做绒花。
两边都忙顾不上他,更因为他家独门别户的,他只能自己跟自己玩儿,某一天跟父亲去买鞋子,路见跟他差不多年纪的人牵着一只小狗,他看得痴愣,心想家里要是有只小狗陪伴他就不会孤单了。
不过,那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那会儿他们这一带是不允许养狗的,这还是其一,还因为父亲怕狗。
在他已经不指望的时候,突然有一天,父亲抱了一只狗回来。
靳长风还记得当时看到狗时的震惊,后来他才知道,父亲知道他喜欢狗,便专门腾挪出时间屈尊降贵去宠物收容所做义工,硬是克服了自己怕狗的障碍,跟人讨了只狗来陪他。
父母之爱孩子,那是上刀山下火海的豁出,如今他们老了,需要他们做子女的回馈的时候,又怎么能退缩呢?
靳长风洗完澡出来,便跟媳妇商量,宋白露倒是想得开,摆摆手,“交给小辈吧,相信让阿辰他们陪在身边比你这个儿子管用太多。”
靳长风不服气,又跑去老爷子面前侍奉,忙前忙后,还把老爷子房间给重新拾掇了一遍,当然,随时注意着老爷子的反应,可惜了,他家老爷子跟个石雕一样,这一刻,他多么希望抬起头来看到的,永远是那个抱着书本专注的父亲。
而不是像现在,抽干灵魂一样的雕塑。
毫无生机。
靳长风慌了,慌得晚上翻来覆去不能合眼。
宋白露也着急,生怕老爷子身体垮了,破天荒的请了假,想着办法的给老爷子做喜欢吃的,但老爷子嘴都不张,这下子,全家人都慌了。
安伊伊觉得老是用营养液维持生命也不行,爷爷这是心伤,得解心结,可能还是林叔的走让他打击太大。
多年的老伙伴突然就离开了,不管从哪个方面都让人难以接受。
趁着周末,安伊伊让俩孩子别出去玩了,在家哄爷爷,俩孩子其实不用说也不会出去。
这段时间家里的低气压,他们能感受得到,也在尽量陪曾爷爷,虽然老人家没有回应,但阿辰觉得他是喜欢他们围着他叽叽喳喳的,也因此,阿辰阿轩哪都不去了,做作业什么的,全都在老爷子身边,就连吃零食,也不忘塞片土豆片给老爷子。
阿轩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我说你,爷爷不吃的。”
然后就听见嘎嘣脆的声音,虽然上下牙合的缓慢,但不影响这声音带来的震撼,阿轩震惊,旋即高兴得蹦起三丈高。
“噢噢噢!爷爷会动了!”小孩子用词有时间就是凭直觉,他觉得之前爷爷一动不动,如今动了,那就是天大的好事。
而这一好事,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到每个家人耳里,大家都一窝蜂的围来老爷子面前。
靳长风伸手在老爷子面前晃荡,“爸,你能看到我不?”
靳老爷子浑浊的老眼缓缓的翻了个白眼,这下子全家确定了,他们家的宝活了。
多日的阴霾突然间散开,全家人忙活了一阵,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老爷子也难得的自己吃了半碗清粥,以及阿辰剥给的一个鸡蛋,阿轩给的两只大虾,大家有说有笑,吃了个满足,晚上也终于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请假的人都上学的上学,工作的工作,家里只留一个安伊伊,她扶着老爷子去院子里晒太阳。
一下给人捶捶腿,一下给人捏捏肩,忙得不亦乐乎,脸上掩藏不住的高兴。
“爷爷,你要不要吃点什么?”
都不等老爷子回呢,就一阵风的跑去厨房了。
老爷子满是褶皱的脸上缓缓的露出了笑。
中午的时候,这座院子迎来了客人,是师父师娘。
安伊伊讶异,“师父师娘,你们怎么来了?吃过饭了没?”
周广德摆摆手,意思进去再说。
进去也没再说,师父有目的的冲往一处,师娘紧跟其后,安伊伊就连想跟他们讲话都没这个机会。
师父这也太反常了。
果然,师父直奔老爷子的房间,此刻老爷子就安安静静坐窗前,安伊伊倒是不知道,明明老爷子躺下睡午觉的,怎么又起来了。
也不知道师父跟老爷子嘀咕了什么,反正就见老爷子扶着拐杖站了起来,“走,现在就走。”嚷嚷着要出屋,安伊伊瞅着也不像是仅在院子里晒太阳那么简单。
“爷爷,你这是?”
老爷子这段时间很少说话的,不太爱跟人沟通。
没回答。
师父把她扯到屋外来。
安伊伊眼睛鼓鼓的盯着师父:你倒是说出个名堂来啊,不然你是我师父我也要不高兴了。
周广德憋着笑:“是你爷爷悄悄给我打电话,想去静水月色去住,我从你这里了解了情况,大概也知道老人家一时接受不了林叔的离开,其实去我那里挺好,我说不定能开解好他。总之也没什么损失,老爷子从前也经常住在那儿,这事就这么说定了。”
安伊伊有些头疼,但这次跟以往不同,事关重大,安伊伊还是赶紧跟靳逸打了电话,没想到靳逸那边立即拍板,“去,当然要去。”只要是老爷子高兴的事,咱就做。
“你也别戚戚焉,回头咱下班就涌去你师父那儿,让小院热闹热闹。”
刚不太美妙的心情,瞬间就晴空万里了,她也是怕了,心想老人家老了,身边得随时有家人陪,按理说该他们几个轮流陪伴的,但如今事情似乎不以他们的想法为转移。
最终,安伊伊还是把爷爷送去了静水月色,但还是必须给爷爷寻一个陪伴的人。她怕师父师娘顾不过来的时候,也好有人寸步不离的跟着爷爷,像林叔那事,她不允许再发生。
安伊伊四处打听,把条件说清楚,她的要求说高也不高,说不高却也难。
二十四小时照看,等于对方没有一点自己的时间,一切要以老爷子为中心转。
结果,不管是苗欢还是乔浅这边,都给她推荐了人过来,但安伊伊看过后,都不怎么满意,一个太痴迷电视,安伊伊怕她忙着看电视都忘记陪爷爷,还有的是不太活泛,老爷子身边需要一个能聊的逗老爷子开心,不说知识储备上,你起码会些故事,到时候也能讲给老爷子听。
安伊伊觉得自己挑的条件不难,但应聘者回头却是吐槽,说她这样根本找不到人。
事实似乎印证了那句吐槽,一个星期过后,安伊伊也没找到合适的人。
倒是何女士那边说是有了消息,安伊伊觉得自己又可以了。
大概十点多的时候,师娘去买菜了,何女士也带着人过来了。
安伊伊伸出头往何女士和吴婶身后瞅,“人呢?”
吴婶捂嘴笑,“你觉得我怎么样?”
安伊伊一时愣住了。
何女士难得瞧见闺女这幅憨模样,当即也乐了。
“不错,就是吴婶,你吴婶知道你犯难,主动提出过来帮忙,我想想也觉得再没有比吴婶合适的了,你说呢?”
安伊伊猛点头,感动的送抱抱,她心里跟明镜似的,何女士和吴婶就是来送温暖的,知道她这边遇到困难,就想着办法帮衬,安伊伊强忍着才没有掉下泪来。
“吴婶过来自然是再好不过,可吴婶走了,家里怎么办?”
何女士大手一挥,“还有你吴叔啊,他买菜做饭开车打理院子,哪样不可以?”
安伊伊想想,倒也不是不行,只是这样的话吴叔就太累了。
“行了!你也别纠结了,目前来说,没有比吴婶更合适的了。”
安伊伊其实想让吴婶和吴叔调换一下,照顾老爷子需要力气,她怕吴婶招架不住。不过又一想,吴叔在那边可以开车,家里才会方便。
何女士和吴婶像是能洞穿她心思一样,互相对视一眼,笑了,“你就不用担心了,这边需要用车,吴叔也可以过来,而且吴婶力气可不小,而且细心,最重要是对老爷子胃口。”
安伊伊知道说的是吴婶的厨艺。
第一天上任,安伊伊没忙着去上班,不用她全程陪着,轻松了不少,也能回会医院和研究院等的消息,偶尔抬头过去,总能撞见老爷子一脸笑意,安伊伊算是彻底放心了,事实证明,吴婶有自己的一套。
有吴婶帮衬着,第二天,安伊伊也去上班了。
才上班,就有护士来敲她办公室的门,本就开着,安伊伊让进来,并去看来人,是儿科的。
“安医生,太好了。我们科昨天晚上收了个急诊转来的病患,对方遭了火灾,身上大面积烧伤,我们沈主任是要给患者植皮的,但患者家庭非常复杂,沈主任让我来请安医生过去看看,能不能有别的办法。安医生,这是会诊单。”
“行,我这就过去。”
安伊伊刷了手,换上白大褂跟过去。
病患是个六岁的小男孩,病恹恹的,除了一张脸,全身就没有哪点完整。
那些烧伤,安伊伊看着都疼。
“孩子家人呢?”
护士这才小声的解释,原来孩子亲妈早死了,如今的是后妈,后妈进门后小孩就没过过什么好日子,爷爷奶奶又常年在大伯家,够不着他,他成了个没人疼的孩子。
安伊伊除了叹息小孩的身世外,也意外护士能打听到这些,却不知道小孩为何烧成这样,为此护士有些羞窘,没办法,孩子被送来抢救后,家人就躲了。
“安医生,他家人连住院费都没交就跑了。”
这是要断了孩子的活路啊。
安伊伊检查完又去沈医生办公室讨论。
“这样,沈医生,转去我们科吧,我负责他的治疗。”
对于这种患者,沈医生巴之不得甩手,本身难度大不说,连家长都不露面,这是最让医生束手无策的。
但他也不想害同事,“安主任,其实……”
安伊伊知道他要说什么,摆摆手,“他只是一个孩子,未来可期。”
其实安伊伊想说的是,她自己就是一个母亲,看到孩子同情心就来了,她不是圣母,但能帮的地方,她必然不会吝啬出手。
人很快转到了他们科,安伊伊让束修颜临时加了床位。
回头又拿了个信封让束修颜去交住院费。
束修颜手指顿了下,想说什么,但到底没说出。
把孩子安置下来,束修颜开了些止疼的针水让孩子先打着,安伊伊又交代了些别的,急去忙其他手术了,这个孩子的治疗,她准备回去另外配药给他治疗,就避免植皮带来的各种不适应症了,孩子本就可怜,能减少痛苦尽量减少吧。
但对于孩子的家人,安伊伊却不会就这么放过,发短信让温少哲去查。
也没等信息,便陷入一天的忙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