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的传说常常带一些是似而非的神话,笔者也辨别不来真假,比如老婆尿尿沟的神龟和巨蟒同居,那种说法流传已久,老一辈人传得神乎其神,并且申明,郭宇村其所以能几经磨难而顽强地存活下来,多亏了巨蟒和神龟的保护。笔者小时候常在老婆尿尿沟玩耍,对老婆尿尿沟的那一股泉水了如指掌,小溪两边长满了水草,把手从水草下探进去,往往能捉到肥鲜的螃蟹。可是从来没有见过神龟和巨蟒。倒是那破旧的三官庙让人久久难以释怀,三官庙里供奉着两男一女三个神仙,小孩子根本记不清那神仙叫什么名字,逢年过节老父亲常常带着我们去给神仙磕头,老百姓习惯于把男神仙叫做爷爷、把女神仙叫做娘娘,大多数人不太懂得中国的神仙等级森严各司其职,反正见庙就磕头,灶君爷和如来佛待遇相同。
玉女的儿子过满月这天,疙瘩正忙于收购大烟,竟然将玉女儿子的满月忘记。疙瘩忘记了,郭宇村的人可没有忘记,原来大家满指望疙瘩为孩子的满月筹备,直到孩子满月的前一天郭宇村依然无动于衷,郭宇村几个上了年级的老人才真正着急。
一大早疙瘩娘让洋芋扶着她,颤巍巍来到老良田家里,老良田虽然已经去世三年,但是老人家在郭宇村的威望犹在,玉女的儿子应该算作良田爷的重孙,一个月来村里的老人轮流看望,常焕生的妈妈悉心照料,不敢有丝毫疏忽,虽然孩子属于早产,虽然玉女年纪尚小,做妈妈还有点稚嫩,但是由于这么多人关怀,玉女和她的儿子临近出月前看起来红光满面。
紧接着漏斗子和狼婆娘也来了,月儿和秀儿(张大山和金宝川老婆)也来了,蜇驴蜂、棒槌、刘媒婆和她的女儿春花也来了,郭宇村的老住户基本上到齐,没有来的只有白菜和年翠英,哪两个女人都不在郭宇村居住,她俩不可能知道憨女的孙子满月大喜。
疙瘩娘先说话:“明天孩子出月,原来指望疙瘩,疙瘩几天没有回家,打人到瓦沟镇去找,找的人回来说疙瘩去了外县。不管怎么样孩子的满月要过,全村的小伙子只留下豹子一个,明天咱就简单一点,吃一顿荞面饸饹,豹子负责劈柴、担水,其它女人给咱和面、烧火、压饸饹。早晨去三官庙祭祀由大狼他爹(漏斗子)安排,春花娘(刘媒婆)一会儿去我家,咱商量给孩子辫锁(给孩子戴在脖子上的装饰品,最常见的有项圈、麒麟、金、银、玉、石雕饰品,据说有辟邪的作用。穷苦人家给孩子戴一根黄缰绳的也有)。”
疙瘩娘八十多岁了,安排得头头是道,一点也不糊涂。大家说了一会儿闲话,轮流抱了抱玉女的儿子,看常焕生也挺着个大肚子,说不定就在这几天生。苦涩的日子一点也不影响人们传承接代,郭宇村迎来了新一轮的生育高潮,大家把给孩子过满月看得非常重要,因为这意味着新生,有生命就有希望。
第二天一大早,大家都各司其职,相互间配合默契,太阳从家家门前过,给孩子过满月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疙瘩娘端坐在玉女的炕上,把大家送来的贺礼一件一件挂在墙上,反观孩子他爹金童却无所事事,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双手合十嘴里不知道念叨着什么。
漏斗子穿着一件袍子戴着一顶礼帽,看起来滑稽而可笑。几个女人很快做好了祭饭,玉女抱着孩子,金童端着木盘,木盘里放着祭饭,放着一只金项圈,那金项圈是疙瘩的儿子过满月时杨九娃赠送的,疙瘩娘想了许久,决定把孙子的金项圈送给玉女的儿子,疙瘩娘隐约听说有人怀疑疙瘩害死了楞木,这样做等于是替疙瘩消灾。
祭祀仪式很快结束,女人们回到玉女家里就开始吃饭,正吃饭时突然听见汽车声响,郭宇村人对于汽车并不陌生,郭宇村的歪脖树下经常有汽车经过,大家还是继续吃饭,没有人理睬汽车来究竟干啥。可是那汽车竟然端直开进郭宇村,不仅是一辆而是十几辆,看起来浩浩荡荡,前面的两辆汽车特别排场,郭宇村人当然不清楚那汽车叫什么宾利,是当年的世界名车。车上竟然下来胡司令和刘子房军长,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穷乡僻壤的穷苦人家的孩子出满月,当年西北地区的最高军事长官竟然亲临恭贺!
那种场面堪称宏大,先是十几个身穿白大褂的军医为玉女和她的儿子做身体检查,汽车上卸下来两部盖着黑布的摄影机,把军人们所有的行为都摄录下来。紧接着从卡车上卸下来整猪整羊和整袋的洋面,当然还有孩子的贺礼,还有巧媳妇捏制的两只老虎。胡司令和刘军长坐在炕的两边,中间坐着抱着孩子的玉女,那孩子也很给面子,竟然笑得眯起了眼睛。这一切都被那摄像机录制,摄像机还录制了村子里低矮的茅屋和周围的群山,肯定还录制了波涛汹涌的黄河,再配上解说员慷慨激昂的解说,将是一部堪称完美的政治宣传片,军人们有始有终,玉女的孩子本来就是军队医护人员帮助接生。
军人们吃饭的场面也堪称壮观,院子里支几张饭桌,桌子上放着食盐、辣子和醋,放着一大盆饸饹和胡萝卜洋芋豆腐粉条汤,村子里的女人和孩子加插在军人们中间,显示出军民一家人的亲热,大家端起老碗大口咥着饸饹,镁光灯不住地闪烁着,记录了这热烈的时刻。
军人们吃完饭开始启程回县上,村子里的女人和孩子们又列队欢送,那一刻大家是真心的,因为军人们给玉女送来的贺礼远远超过了一顿饭的价值。
黄河岸边停着一只木船,木船上势不两立的敌对双方在配合默契地贩运大烟,离黄河不远的一个山村,国民党西北地区的最高司令长官正在亲自参加一个穷苦人家孩子的满月喜宴,其实这并不是什么新鲜,当年曹操的战马践踏了老百姓的庄稼,一代枭雄曹操还不是亲自割掉自己的头以示警戒?政治人物作秀已经成为时尚,后来听说那部宣传片出口到友邦,为当年的国民党政府争光添彩。
过几天疙瘩从外县回来,听到这个消息后不动声色,疙瘩明显感觉到胡司令和刘军长是在作秀,是在为自己贴金,不过没有人责备疙瘩疏忽,疙瘩的威望在稳步上升,甚至刘军长、胡老二跟曹武直都认为,疙瘩这个人比李明秋好打交道。整个冬天郭宇村好像老猪婆下崽一样一连生了十几个孩子,当然还包括张芳琴为疙瘩生了个千金,疙瘩当然喜之不尽。
大烟收购、转运结束后立刻过年,疙瘩算计了一下,楞木孙子的百岁(一百天)正好在除夕。腊月天疙瘩带着他的众家弟兄来到凤栖,凤栖城的大戏已经唱了三个月,疙瘩找到了灯头(相当于领班、也是戏班子的掌柜),问灯头愿不愿意去郭宇村唱戏,灯头当然先要问疙瘩:“演一场戏给多少酬金?”
疙瘩说:“只要你愿意去,酬金绝对不会少给你。”
当下议定,演一场戏给六十银元,疙瘩害怕情况有变,立刻雇用了两辆牛车,把戏箱连同道具一起拉到郭宇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