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红的夕阳,仿佛带着未熟的蛋黄色泽。
余晖扬洒在一身染血的白衫客身上,颇有几分冷峻之意。
景越伫立孤舟,拄着钝了口的长剑,回道:“公子不见你,请回吧。”
唐显生微笑的脸僵住了。
这人……当真是一点情面都不讲啊?
唐显生听说过景越,在剑派中,景越也是颇为有名,作为剑客,本讲究一往无前,可是偏偏出了景越这么个奇葩,遇到危险逃的比谁都快。
唐显生很看好景越,因为景越和他一样,是同一种人,一种把性命看的比什么都要重的人。
这也是他在剑派中记住景越的原因。
然而……
此时此刻,唐显生忽然很讨厌景越。
陆平安有说话吗?
这厮凭什么说陆番不想见他?
唐显生缓缓的直起身,凝眸看着景越:“在下特来拜见陆少主,请阁下传个话。”
显然语气没有太好。
伸手不打笑脸人。
景越若是给他面子,他便也会给景越面子,毕竟,面子这种东西是要相互给的。
摇了摇头,景越知道唐显生应该是内心中对他不满了。
毕竟,公子的声音直接在他的脑海中响起,唐显生是听不到的。
“公子真的说了并不想见你……你离去吧。”
景越道。
尔后,他抓起了船篙,猛地拍打在了水面,水流晃荡起了涟漪,带着孤舟,飞速往湖心岛行驶而去。
景越的身影,便逐渐消失在了朦胧湖面之中。
夕阳下的风有些温热。
吹拂的唐显生的华服在飘扬。
他扭头看向了罗岳,唐显生脸上再度浮现出了笑容,从袖中扬起一根手指,指了指景越消失的方向,皮笑肉不笑一般:“此人,不地道。”
罗岳无言。
其实他想说,景越可能是真的得到了少主的指示。
“罗统领,可否通报一声?就说南郡太守唐显生亲自拜访。”
唐显生道。
罗岳张了张嘴,却是摇了摇头。
“刚才那先生便是白玉京的门徒,他说了公子不想见太守,那便是不见,太守……请回吧。”
罗岳自然不可能为了唐显生而忤逆陆番的意思。
唐显生脸皮子微微抽动。
这还是他第一次吃闭门羹。
这北洛陆少主,架子摆的如此之大?
他哪怕是入京,皇帝都要亲自接见他,这陆平安……
“不愧是修行人,果然有修行人的傲气。”
唐显生温和笑了笑。
“既然如此,老夫便待在这湖畔,等陆少主何时要见老夫了,再登岛。”
罗岳挎刀瞥了唐显生一眼。
这都是别人玩剩的套路了啊。
然而,罗岳的脸色很快便古怪了起来。
唐显生找了一处干净的,未曾沾染血迹的青石台阶,用布帕擦拭后,挽起衣摆端坐其上。
望着夕阳下,朦胧美艳的北洛湖,悠悠吹着湖风。
他唐显生如果表现出诚意,陆少主应该就会见他吧?
对于陆平安,唐显生是真的好奇。
如今天下,有一种传言。
得陆平安者,得天下。
这传言绝对属实,如果能够请动陆平安成为幕僚,那天下,几乎是唾手可得。
唐显生有信心,以他三寸不烂之舌,死的都活说成活的。
弯曲的刀剑都能说成直的。
海里的鱼虾都能说到迸出水面。
唐显生幽幽的看着湖面,前提是有说的机会。
忽然。
他感觉自己的身躯在漂浮。
却现,自己端坐在青石梯上的身躯被人抬了起来。
“啊?”
“作甚啊?!”
唐显生一脸惊愕。
他赶忙挣扎,但是,北洛城的龙血军服用过龙血丹,力气何等强大。
唐显生根本挣脱不开,便被提了起来。
罗岳整了整身上的铠甲,淡然的看了一眼唐显生:“唐太守,刚刚收到少主的命令,少主不见你。”
“并让你离开码头。”
“碍眼。”
唐显生连一阵青红变换。
为什么?
唐显生不理解,为什么陆平安不见他?
他了解过,当初国师孔修来,陆番见过,皇帝宇文秀来,陆番也见过。
甚至,霸王深夜拜访,陆番也见过。
凭什么就他不见?!
“罗统领说笑了?陆少主都未曾开口,尔等……岂能擅自做主张?”
唐显生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公子能隔千里传音,命令直接在我等脑海涌现,唐太守听不见也属正常。”
罗岳淡淡道。
几位龙血军士卒将唐显生抬到了马车上。
“荒唐!”
唐显生忍不住愠怒。
罗岳皱眉,抬起手落在了腰间长刀上,身上迸出了磅礴的气血。
“何须拿这等荒唐理由来搪塞老夫?”
然而。
唐显生话语刚落。
便有淡淡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响彻而起。
“哦?荒唐?”
“你说什么荒唐?”
声音温润如玉,但是却带着几分淡漠和超然物外的飘逸。
唐显生面色一僵,眼珠子骤然瞪大,不可置信的扫视了四周一眼。
谁在说话?
声音怎么会直接响彻在他的脑海?
修行人有这等手段?
他的儿子唐一墨也是修行人,可是唐显生却是完全没有这个概念。
“有些话,莫要让本公子说三遍。”
陆番的声音再度响起,尔后,便沉寂了下去。
唐显生张了张嘴。
显然感应道了陆番话语中的不开心。
所以,他不敢再询问。
北洛陆少主的脾气可是出了名的,唐显生觉得自己若是真的惹怒了对方,可能会真的走不出北洛城。
像他这种怕死的人,不敢试。
唐显生带着莫名的敬畏,朝着湖心岛的方向拱了拱手,尔后钻入了马车内。
“回帝京吧。”
……
北洛,湖心岛。
陆番依靠着千刃椅,手中捏着青铜酒杯,杯中盛满了温热的青梅酒。
白衫在风中吹拂,垂鬓优雅飘扬。
他不见唐显生是有道理的,因为没有必要见。
唐显生来找他的目的显而易见,是要说服他加入南郡,成为他的幕僚,陆番是当真不喜欢这种事。
因而,直接拒绝来见。
相比于见唐显生,陆番觉得还不如摆一盘风雨局,亦或者观看聂长卿等人组团刷秘境主宰更有意思。
景越归来了。
当载着他的孤舟在湖中飘扬出现。
岛上的倪玉、聂双等人都是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
倪玉嫌恶的取出了那一粒用布帕包裹的聚气丹,抛还给了景越。
景越咧嘴露出灿烂的笑,往楼阁二楼而去。
“公子……”
景越单膝跪伏在陆番的面前。
陆番饮了一口青铜酒杯中的酒液,道:“不错。”
“从今日起,你为白玉京门徒。”
景越惊喜的抬起头。
“多谢公子!”
陆番微微颔,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手一招。
景越那把破烂钝口的剑便飞驰而出,落在了陆番的手中。
“唔……此剑,废了。”
“今日,你既为我白玉京门徒,便赠你一剑。”
陆番道。
下一刻,抬起手,修长的手指抵在护手上,轻轻往前一拨。
赤红的凤翎剑飞驰而出。
萦绕着景越的剑一阵灼烧。
空中漂浮出了一团铁水。
陆番心神涌动,很快,这铁水就变得狭长,变成了一柄青锋。
剑长三尺,其上镌刻奇特花纹。
剑漂浮在陆番的面前,陆番屈指,在剑尖,剑腹,剑柄上轻弹,共弹了三次,每一次都有灵气迸,震荡剑身。
凤翎剑回到轮椅护手上。
手一挥。
青锋三尺剑便飘在了景越身前。
“这是赠你的剑,剑名,你自己取。”
陆番道。
“剑,攻伐之,剑意可助剑之威,希望你莫要辜负了这把剑,能够修出剑意,成为真正的拥有剑意的剑客。”
陆番说道。
景越面上满是激动,他的嘴唇都在颤抖。
这便是公子赠予他的礼物么?
看着这把美丽到仿佛要触动他心脏的一柄剑,景越伸出的手几乎都在颤抖。
捧起了剑,就像是挽起爱人的纤纤素手似的。
这是景越这辈子收到的第一份礼物,也是他最喜欢的礼物,没有之一。
剑在,人在。
陆番摆了摆手,景越便下了白玉京楼阁。
他抱着剑,爱不释手的抚摸着。
忽然。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景越的身后,吓的景越心脏险些一缩。
“能否把此剑借老夫观摩一番?”
沙哑的声音,仿佛沙石磨砺般的声音。
景越骤然回,左右观望,却看不到任何人,低头一看,才是见到了一位矮小的身影。
“公输……前辈?!”
景越愕然。
他现此人,正是成为了白玉京麾下势力的机关阁阁主,公输羽。
公输羽负着手,白苍苍,满是迟暮和老迈。
他的眼眸死死盯着景越手中的剑。
似乎瞧见了景越的犹豫。
“你的剑差一把剑鞘,借老夫观摩,赠你剑鞘。”
公输羽沙哑开口。
景越笑了笑,将剑递给了公输羽。
公输羽接过剑的激动丝毫不比景越低,他仿佛瞧见了一位绝世美人,手掌轻轻的抚摸。
抚过剑上花纹,抚过剑的锋刃……
“不愧是公子……此剑之精致,深得《炼器手札》的精髓,这是一把灵具,一把黄阶上品的灵具!”
公输羽道。
他看过《炼器手札》,了解了其中对于灵具品阶的划分。
他恋恋不舍的将剑还给了景越。
“剑是好剑,不过还需要多多蕴养,器是死的,人是活的,若是能将人之气纳入了器中,更能让器的威力得到提升。”
“就比如聂长卿,他的杀猪刀已经不单单是寻常的杀猪刀了,因为得他气的蕴养,或许在品质上不如你的剑,但是真正交手,威力却远非你所能抵挡。”
“此剑,叫什么?”
公输羽负手,道。
景越摩挲着剑,脸上带着笑意:“我姓景,此剑便是我的天……那便叫,景天剑吧。”
“景天?”
公输羽咀嚼了一番剑名,微微颔。
“给老夫三日时间,替景天剑打造一副剑鞘……”
公输羽道。
尔后,便迈着步伐,取出了《炼器手札》,如饥似渴的看了起来。
若不是感应到陆番替景越炼制了一把剑,他根本就不会关注景越。
“多谢前辈!”
景越很感动,抿着嘴,公子赠予他的剑,太珍贵了。
他果然是公子最看好的崽!
……
南郡。
天荡山。
清冷的月光扬洒而下。
道宗古老的石梯上满是斑驳的痕迹。
一道浑身裹在黑袍中的身影,缓缓行走,一步一步登上了道宗的山门。
大坪之上,守门的道童抱着一把扫帚打着瞌睡。
黑袍人踩碎枯叶的脚步声,惊醒了道童。
道童睁眼,看到了黑袍身影,微微一惊。
“你……”
然而,黑袍人带着压抑的笑,掀开了兜帽,露出了一张野蛮凶横的脸,只不过,那脸上,却是带着几分媚态。
媚态?
道童心脏一阵收缩,这见鬼的媚态。
“蛮……蛮人?!”
道童看清了月华下的这张狰狞和媚态并存的违和面孔,惊恐万分。
黑袍人兰花指轻捻,在道童眉心一点,道童便宛若痴了似的,抱着扫帚。
“道宗……不,如今叫做道阁?白玉京麾下道阁?”
黑袍人轻笑。
“体藏便是这个世界的最强战力么?气丹为凝气之境,体藏便类似于我等世界的‘筑基’之境,可惜,诞生的体藏都不过是初入,若是有体藏巅峰之境的修行人,那倒是会有些麻烦。”
黑袍人兰花指在脸颊上轻轻拂过,摸着那粗糙的毛,厌恶的蹙眉。
“这肮脏的令人厌恶的躯壳。”
“白玉京之主陆平安,传闻乃天下第一修行人,按照这个世界的实力瓶颈,最多便是中品筑基修士了吧,以我一缕灵识分身的力量,应该对付的了,不过……还是得小心为妙,先探探此人的虚实。”
沙哑的带着几分媚意的笑声响起。
黑袍人手指在小道童的眉心一点,隐隐有波动扩散开来,震荡着空气,小道童便痴呆的跌坐在了地上。
道宗,观内。
烛火轻扬。
一张老旧八仙桌上,谢运灵一身道袍,两鬓泛白,握着毛笔,就着烛光在写写画画,经历了湖心岛的一败,谢运灵开始潜心研究道术阵法。
他现道术阵法,大有可为。
若是他的灵气足够多,在湖心岛那一战,他便能给陆平安多制造一些麻烦。
可惜了。
他的灵气太少。
忽然。
谢运灵手中的笔,微微一顿。
无风吹拂。
可是,八仙桌上的烛火却是在疯狂的摇曳。
“何人?!”
谢运灵猛地抬起头,爆喝出声!
沙哑的……带着几分媚态的笑声响彻。
却见道观门前,有一位戴着兜帽黑袍的人影。
在谢运灵瞳孔眨眼一缩之间。
那黑袍人便从道观门前消失,形如鬼魅般出现在了他的身后,粗大手指捏成兰花,搭在了他的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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