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本届乡试主考官张学士进入南直隶境内后,每一段行程都会传到南京城。
张学士今晚住在高邮!张学士已经到了扬州!张学士从瓜洲渡江!
秦德威都难以理解,在现在这种技术条件下,是如何做到这么密集的消息传递的。
只能南直隶乡试实在太重要了,总能激发出最大的狂热和参与感。
但也只能传行程了,再多的消息也没有,一路上张学士谨言慎行不见人,还能传什么?
八月二日,当张学士从龙江关弃舟登岸,然后自仪凤门进入南京城时,有数百举子自发的堵在城门口去迎接。
向来特立独行、超凡脱俗、不合俗流、不屑迎来送往的某秦姓考生也去了......
事关重大,他与其他人也一样,想来这里碰碰运气,看看能否接触一下张学士。
但张学士很遵守规矩,没有接见任何人,入城后便直奔贡院,住进内院后锁门,与外界彻底隔绝。
随后乡试提调官又公布了坐号遍览图,然后就等着八月九日开考了。
高长江来青溪宅找秦德威时,看到秦德威捧着书本埋头苦读,极为诧异。
别人认真读书的,都是平常一直认真发奋,比如在家守制的邢一凤。就是有临阵磨枪的,那也起码是提前半年啊。
从没见过你秦德威这样,提前几天临阵磨枪的。前段时间还一起到处撒欢,忽然就转了性子,真是奇哉怪也。
“今晚苏州陈鎏回请,你还去不去?”高长江问道。
秦德威长叹一声,摆了摆手:“有点紧张,不去了!”
高长江无语,你现在才紧张?早干什么去了?
秦德威也不好解释,原来心态比较放松,那是因为面对百分之四的录取率,大概率是一次考不中的,紧张也没用。
但听说张学士主考后,他就意识到真有机会了,那当然又要紧张起来了。
还有个原因,目前的一切全都是他单方面猜想,没有与张学士直接沟通确认过。
所以不能明确张学士是否真会照顾自己,心里就忐忑不安,完全没有心思干别的了。
按照人情惯例来说,张学士应该会关照自己,但万一张学士铁面无私呢?
或者因为卷子都是糊名的,张学士没找到自己的卷子呢?
亦或张学士受到各方面约束,没有机会关照自己呢?
要知道大明科举发展至今,制度设计上已经很严密了,主考官也不是能为所欲为的。
高长江又问道:“明天徽州士子与我们南京本地士子集会,有个叫胡宗宪的很嚣张,你也不去收拾收拾他?
你先前不是说过,想要打击胡宗宪简直易如反掌?”
“不去不去!”秦德威依然拒绝,现在只有温习翰林讲义才是大道!书中自有黄金屋!
高长江摇摇头走了,真是万恶的科举啊,连秦德威这种精神强韧的人,都被折磨到神经兮兮了。
秦德威想了想,没有喊住高长江。有些话可以随便说,有些话就只能憋在心里了。
他手里有一箱翰林本子,特别还是张学士本人的本子,最好还是自己看看就好。
如果让消息大规模传开了,人人都知道自己和主考官有特殊关系,那难受的反而是自己了。
嘉靖朝可不是烂透的万历朝啊,科举人情是不能公开化的。
紧张的日子一天天过去,考试时间转眼就到。
大明乡试一共三场,每场一天,分别是八月九日、十二日、十五日。
最后一天居然还是中秋节,但这种时候,举子们谁还有兴趣琢磨中秋节的事情。
考试地点在贡院,过程也就那样,条件依旧很艰苦。
第一场七道经义,还是四书必答,五经选答。第二场公文写作。第三场策论。
当然依照已经形成的惯例,只有第一场最重要,录取基本只看第一场。
三场考罢,饱受折磨的举子们恍恍惚惚的走出考场,个个被掏空,人人受煎熬。
考试中煎熬,考完更煎熬,放榜时间是八月底,距离现在还有十来天,这十来天的等待。
本来太白楼少东家高长江没多大期望,考前一直淡定,但辛辛苦苦的考完了,又不禁患得患失了。
说到底,谁不想考中举人?更别说吴承恩这种已经失败过的人了。
站在贡院龙门外,高长江与吴承恩等到了秦德威出来,看秦神童也是有点焦虑模样,就说:“今天中秋,写首诗吧。”
笔墨都是现成的,秦德威直接在贡院外墙上提笔写道:
“战罢文场笔阵收,客途不觉过中秋。
月明银汉三千界,歌碎金风十二楼。
竹叶喜添豪士志,桂花香插少年头。
嫦娥必定知人意,不钥蟾宫任我游。”
“嫦娥必定知人意”,也算是对自己的一个美好祝福。
再说这种时候,估计大家都不想看丧气的东西,就写点振奋的吧。
“客途不觉过中秋?”有人诧异的问道:“你不是那秦德威吗?你就是本地人,哪来的客途?”
雾草!秦德威暗惊,刚考试完脑子还发懵,只想着顺手写诗装个逼,却忘了改掉不合适的词了!
不能慌,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秦德威潇洒的扔掉笔,仰天哈哈哈大笑三声,抬起手臂高指天上说:“本列仙班里,偶做人间客!”
便有未须发花白的考生叹道:“唉,每次都有几个闹鬼发病的,还越发的年轻了。”
旁边另一个考生惊奇地说:“还没放榜就发病,这时间有点早吧?”
那老考生感慨道:“现在的年轻人心理素质不行,扛受不住啊!
哪像吾辈老人,考个七八次不中又怎的?想当年,我与文征明数次一起入场.....”
高长江扯着秦德威就往回走,“反正考完了,今晚我做东道,不醉不归!”
走到半路,忽然有顾宅健妇拦住了秦德威,行礼道:“见过小老爷,你考完了?”
秦德威便道:“今夜晚点交粮!我先与友人们聚聚!”
那健妇便抖着满脸横肉笑道:“咱只是来报个喜的,娘子有了,小老爷暂时不必交粮了!”
秦德威愣了愣,还真是个惊和喜!虽然没有特别期待,但它还是来了。
只好又对高长江道:“算了算了,你们聚吧,我先回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