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流会正式召开两天前。
“教授。”
一名技术员小心翼翼地报告,门格尔那张用手术刀削出来一样的脸孔微微侧转,承受着无机质的冷峻目光,技术员原本就垂下的脑袋越加低了下去。
“‘感应单元’的试运行马上就要开始了,您是不是……”
“我知道了,马上过去。”
门格尔挥挥手,仿佛在驱赶苍蝇。
如果是平时,这位技术员一定会如蒙大赦,忙不迭的逃开,但这次他依旧站在原地。
作为一只被推举出来,要给猫咪挂上铃铛的耗子,他不可能就这样溜掉。
“还有什么事吗?”
门格尔的眉头皱了起来,帝立生物研究所的老员工都知道,这是他心绪不佳的表现。这位教授最讨厌在工作和思考时被杂音打扰。就算不至于当场飙骂你个狗血淋头,也绝对不会留下什么好印象,说不定下次需要背锅侠的时候就会想起你来。只要是知道什么叫识时务的,这种时候避开他还来不及,谁还会去触霉头。
对于这位表现出超常勇气的部下,门格尔不禁产生了一丝疑惑和兴趣。
“教授。”
年轻的技术员咽了口唾沫,勉强压抑着恐惧,压低声音问到:
“关于‘感应单元’组件的测试……是不是再考虑一下?”
“为什么?”
门格尔扬起一边的眉毛,居高临下的眼神活像一只打量晚餐的大猫。
承受着可怖的视线,技术员逐字逐句的说到:
“那个……让四等公民接触尚未定型的最高等级技术机密,恐怕……”
“恐怕和保密条例相抵触,而且还可能产生未知的不确定危险?”
看着眼前小鸡啄米般不停点头的技术员,门格尔的额角一阵胀痛,连带着后槽牙也隐隐作痛。
他当然知道手下们在担心什么,实际上这恰恰就是他自己一直在操心的问题。
让原本只是生体CPU的四等公民以清醒状态搭乘“沙拉曼达II”就已经让门格尔很不舒服了。四等公民!还是心智不成熟的小孩!他的宝贝试做机就这样被带歪了!母神作证,要不是这是皇帝陛下的旨意,他一定会亲手撕烂那个小混蛋,更不要说让他去接触“感应单元”。
那可不是小孩子的玩具,或者普通的伴随攻击机那么简单。
从本质上讲,那套组件和无人机的根本理念完全是南辕北辙,本来绝不可能在“沙拉曼达”上进行测试,只是因为搭乘者提出要在清醒状态下搭乘,具备了使用的条件,这才在皇帝的命令下被安装上去检测实战中的效果。
尽管皇帝陛下一贯正确,可这一次的风险也实在太大,毕竟……
“我们只要服从命令即可。”
“是……”
“如果你们还想保住自己的脑袋,最好别管那些有的没的事情,这一次就算了,下一次……”
“不会有下一次的!我保证!”
技术员狼狈的离开了,等到仓皇的背影消失,门格尔再次仰望自己的杰作,眉头蹙的更紧了,插在衣兜里的双手用尽全身力气握紧。
“……居然要让那种小鬼来使用!”
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呢喃,比起愤懑,更像是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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扳机一扣到底,受到解放的高能粒子团块通过炮管的加速收束圈,自炮口迸,青白色的光轴轻易贯穿摇曳的红黄磷光,笔直的杀向“沙拉曼达II”。
不到二十公尺的距离对亚光速飞行的粒子束而言近乎于零距离,超高速运行的人工智能也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毁灭的闪光将自己吞没。
法芙娜是这样认为的,绝大多数人也会无条件的赞同这一结论。
再怎么脱离常识的无人战斗机,其依然无法无视基本的物理法则和战术原则。失去了所有防护手段,在近乎零距离上承受大口径粒子炮全力一击,空有倍音速的机动力和超高速运算能力,也徒唤奈何,唯有被毁灭而已。
按照常理推演,是这样没错。
但本来就脱离常理的“沙拉曼达”经历过上一次的战败后已经充分吸取了教训,在皇帝的直接指导下,为了克服被粒子炮狙击的难题,帝国的技术员们亲手将连他们自己都为之恐惧的东西安装到了改进后的机体上。
那是可以称之为“奇迹”的东西,也可被视为灾祸之物,从某种程度上来讲,甚至具有对帝国造成颠覆性冲击的力量。
使用“那个”的话,粒子炮也——
——开玩笑吧。
法芙娜的意识中泛起一丝苦笑。
在眼看着就要大获全胜的档口露出苦笑——这一点也不符合法芙娜的个性。尽管她心中对新型敌机里的人类搭乘者怀有些许歉意,但她更清楚,现在的迟疑不决或手软,只会在将来酝酿出更多更惨烈的悲剧,说是傲慢也好,是残酷也罢,她绝不会对这必杀一击抱有分毫的迟疑与后悔。等到死后堕入地狱,有大把的时间和机会来承受所作所为造成的罪孽,但现在,她绝不会停下来。
以己心之意志,持此身一切之武力,将当面之敌击坠。
这是法芙娜身为龙族的、战士的骄傲和觉悟。
可是。
那份骄傲和觉悟,还有粒子炮的物理能量,并未能击败“沙拉曼达II”。
散着鲜红光芒的长剑劈开了粒子束,青白色的能量洪流在只差一步就能触及敌机的距离上被硬生生分流,四散飞向天空的粒子束看上去简直犹如炫丽的烟花一般。
在过于非现实,近乎荒诞不经的画面面前,法芙娜除了“开什么玩笑”的苦笑,也只剩下一个想法了。
无论如何都要击坠这个怪物,要是让它继续强化下去,天知道最后会演变成什么样的梦魇。到那时,共和国,不,整个世界都只能在这鬼东西和帝国的阴影之下颤抖。
法芙娜催促着已经濒临极限的推进器继续榨出动力,趁着感应力场尚未稳定下来,她朝着悬在上方好整以暇的敌机起了冲击。
抱定同归于尽觉悟的一击,被容易到可怕地停了下来。
悬浮在钢铁之蜂右侧的红色长剑一瞬间延长拉伸,化作劈开万物的狂风对准法芙娜落下。
——结束了。
法芙娜意识中的一隅响起一个冷淡的呢喃,当她意识到男孩般的声音所指为何时,她已经带着彻底被涂成鲜红的视野和破败不堪的机体残骸一起坠向地面。
连看都没有看一眼手下败将的末路,“沙拉曼达II”鼓动翅膀冲向下方的飞行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