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美人,你的肌肉好结实。”好一会儿后,云轻嘻笑着说道。
洛尘微微离开,低头,看到她被水洗过灿亮的眼睛。
唇角有笑,仿佛根本什么也没有生过。
这女人有世间最强的生命力,无论什么打击,也不能将她彻底压垮。
这样一个生机驳驳的生命,哪怕只是在旁边看着,也让人满心欢喜。
要如何,才能参与进她的轨迹?
云轻,我来追求你可好?
这句话已经到了舌尖,上下嘴唇一碰就可吐出,却在要说出的瞬间,被人打断。
“主子,皇上召您入宫。”
换血的事情因为昨日的意外被打断,可是皇帝仍然受着噩梦困扰,所以就算心里恨极云妩,却还是要用她的血。
洛尘微微叹了一下,把药交给云轻。
“哪种先用哪种后用,你知道的。”
“知道知道。”云轻连连点头,想起什么说道:“阿尘,不许治夜天玄!”
其实夜天玄就算想治也没得治,先是被兔子咬掉,都进了兔子的腹中,后面又被夜墨命人削了个干净。
洛尘是医者,夜天玄出事第一个就来找的他,他自然知道详细情况。
点了点头,昨夜的痛瞬间涌入心中,但他强压下了。
就是云轻不说,他也不会救治夜天玄。
他行医以来,手下向来没有不治的病人,可是为了云轻,已经两度破例。
这例,他破的心甘情愿。
皇帝相召不能怠慢,洛尘很快离开了。
云轻褪去衣裳,小心地给自己那些隐秘的伤口擦药。
真的好疼。
伤口疼,心上的某个地方,也隐隐做疼。
夜墨的转变太突然,让她根本就不能相信,可是,究竟有什么事情,连她也不能说?
她就如此不堪信任?
好不容易弄好自己,她下床,走到一边去看小白。
从林中出来之后,小白也不知怎么了,非常嗜睡,几乎一回来就睡着了。
平日里有它闹来闹去觉得烦,如今一下子安分下来,云轻反倒不适应了。
查看了一番,只见小家伙蜷着身体睡得不亦乐乎,除此之外呼吸平稳没有一点不对劲的样子,云轻这才放下了心。
待看过小白,门口传来轻盈脚步声。
“云轻,你死了没?”这声音,这跳脱,非东海子莹莫属。
“我若死了,谁告诉你那翩翩少年郎下落?”论噎人嘛,谁及得上她。
东海子莹方进房,被云轻一句话气得绊到了门槛,怒声问道:“还敢说,快告诉我,那人到底是什么人?”
“真想知道?”云轻问道。
东海子莹以为云轻转了性,一双眸子睁大了看着她,只等着她口中吐出个身份名字,可等了半天,云轻上下嘴唇一碰,说道:“男人。”
“我看你是伤的还不够!”东海子莹气得将手中东西狠狠砸向云轻。
云轻闪身要躲,可是身上实在伤了太多处,哎哟叫了一声,被那包裹砸进了怀里。
悠悠一股药香,浓郁逼人,心头顿时一喜,笑道:“来就来了,还带什么东西?”
占了便宜还卖乖,东海子莹简直想用眼神杀死她,过去狠狠把包裹夺了过来,翻了翻眼睛说道:“也不知道皇兄怎么就这么照顾你,连东海的血灵芝也让我给你送来。”
云轻伤处虽多,但好在都是皮外伤,没有伤到筋骨,可这么多伤口,血着实流的不少,这血灵芝可是天下补血的圣物。
云轻知道东海子莹口中在骂,但其实是为着她好,而且言语间又把东海子云抬了出来。
她只做听不懂,笑说道:“还要麻烦子莹公主帮我煎药了,我这府中的人都笨得很。”
不是笨,而是云府上下,根本没有她信得过的人,能信得过的,也只有一个东海子云。
毕竟现在她满身的伤,让她自己去药炉边蹲上大半个时辰,也不现实。
东海子莹来之前就知道会给云轻做苦力,但还是狠狠翻了个白眼,这才去了。
有人服侍的滋味就是不错啊,何况服侍她那人还是公主中的公主,云轻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不过终究也没太过分,东海子莹煎药,她就在一边陪着聊天。
“云轻,你可真本事,连太子殿下都不要。”聊天的内容,自然离不开今日的武选。
只是东海子莹也不知道真相,只以为是云轻不要夜墨。
云轻心里泛苦,面上却笑着说道:“女人嘛,总要有人追才能体现出价值,若是倒贴上去,多不值钱?”
这不值钱的滋味,她已经体会到了。
“你倒是舒服了,但你知不知道有人倒霉了?”东海子云一边煎药一边把夜墨下的命令说了一遍。
“现在迷阵那边简直都不以去,据说离着三里都能闻见血腥味,那些人虽然放了刺客进去有错,可是这手段也太酷烈了。以前老听人说太子殿下性子不好,我还不相信,这次可算是信了。”
东海子莹说的无心,可是云轻心头却激起滔天大浪。
究竟是什么意思?一面不许她当太子妃,一面又用雷霆手段处置了伤了他的人。
夜墨这是要她?还是不要她?
他惯常总是这个样子,她以为他要她的时候,他缥缥缈缈,让人看不清楚,她以为他不要她了,他又总是做出点事情来勾着她,让她舍不得断个干净。
思忖间,东海子莹的药已经煎好了。
盛了一碗出来,东海子莹瞪着眼睛:“这可是本公主亲手弄的,你给我乖乖地喝干净,要是敢剩下一点,我就敲破你的头灌进去。”
“你这么凶,找到那少年郎人家也不会要你的。”云轻低声嘀咕。
“你说什么?”
“我说你贤惠温柔知书达理,当真是万中无一贤妻人选。”
东海子莹才不信云轻会这么赞扬她,不耐烦说道:“那那么多废话,赶紧喝药!”
云轻晃了晃药碗,没什么犹疑地将药倒入口中,可是方咽下一口,忽然盯着东海子莹,讶声说道:“你……”
只说了一个字,眼前便是昏黑一片,顿时软倒。
软倒前,看到东海子莹目中露出抱歉之色。
这都叫什么事儿?云轻忍不住想着,她满府找不到一个可信任的人,唯一信任的一个,却用药放倒了她。
她五感敏锐,一般尚未入口就会被她察觉,若不是这血灵芝异香扑鼻,盖了其他的药味,若不是她对东海子莹信任有加,这碗药,绝放不倒她。
做这事儿的人心思缜密,又对她极为了解,会是谁?
昏迷前的最后一瞬,云轻脑中闪过一张妖孽的面容。
……
夜色漆黑,一辆马车在远离京城的方向上疾速奔驰。
马蹄得得,拼凑出紧张的气氛。
这是要离京,可是离京离得这么急,又是为什么?
中途颠簸,虽然马车中铺了厚厚的毯子和丝被,云轻还是给颠得五脏六腑都快要出来了,当又一次被抛起又重重落下的时候,她终于张开了眼睛。
疼死了,不知道她有伤在身吗?还赶得这么快。
一张眼,就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小哥哥?你怎么在这里?”云轻很诧异,目光一溜扫过,柳清朗和秦锋是在一起的,秦锋不在,不过马车在动,想来是在外面赶车了。
“东海子莹呢?”云轻问道,那个家伙,居然敢对她下手。
“子莹公主回去了,是我请她把你带出来的。”柳清朗说道,说着话,轻轻咳嗽了两声。
云轻眼睛里闪着狐疑,柳清朗不去看她的目光,自顾说道:“我听说你拒绝了太子的选妃,这才是我隐族女儿的样子,如今这里的事情已了,正好,你跟我一起回千渚,到了那里你要好好学习南商行的事务,当年南商行在姑姑手中有了这么大的规模,你要扬光大才行……”
“小哥哥,你的伤怎么样了?”云轻打断柳清朗的话问道。
柳清朗一怔,随即说道:“已经好多了……”
可就像是为了反驳的话一样,话音方落,他就又再次咳嗽起来。
云轻豁地起身,一个跃身到了车帘前,厉声喝道:“停车!”
赶车的人果然是秦锋,他闻言僵了一下,可紧接着唇瓣一咬,不仅没有停下,反而加了一鞭。
云轻眉目泛起鲜亮的色彩,一回头说道:“小哥哥,你也骗我?”
言语清凉,含着一线痛心。
到底今日是怎么了,来骗她的,都是她在乎并且信任的人。
“你在说什么?”柳清朗面色微沉,目光却不自觉避开云轻。
“小哥哥听不懂吗?那么小哥哥不如回答我一个问题:你的伤根本没好,为何如此急着带我出京?”
“自然是不想你再给夜墨迷了心!轻儿,夜墨不是你的良人。”
“小哥哥想带我走,说一句就是,又何必让东海子莹下药迷晕了我?”
“你顽固不化,我就算说了,你会走吗?”
柳清朗不愧是生意场上的人,句句说出来都有合理理由,滴水不漏。
云轻却只是淡淡微笑:“小哥哥以为我不肯走?”
柳清朗抬头反问:“难道你肯?”
肯吗?她本早就想走的,留在此处为了什么?
如今那留下的理由已不在,当然是要走,就算他有什么苦衷,她也懒得再在原地等待。
既然他觉得她不可信任,那就等他能信任她了再说。
“小哥哥,你猜对了,我不肯走。”云轻掀唇一笑,马车仍在哒哒奔走,忽然间狠狠一顿,停了下来。
只是片刻,两匹马掉头转向,向着来路又奔了回去。
“唷,唷……”车帘外传来秦锋急切的声音,稚嫩声音大叫着:“停下,停下,给我转回去!”
但纵是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也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又哪里拉得动两匹马。
“该死的马,再不听话,小心小爷回去收拾你们!快给我转回去,你们想带着姐姐送死吗!”
事情紧急,一不小心说了实情出来。
云轻一双眸子立刻望向柳清朗。
她回去是送死?为何送死?去哪里送死?
“轻儿!”柳清朗被马车转向甩得撞在车厢壁上,整个人晕头转向,定了下来立刻从怀中拿出一只叶笛,放在唇边就要吹响。
“小哥哥,你想要与我较量吗?”云轻立刻上前一步,逼近柳清朗。
“哥哥较量好了,我便放空识海,随小哥哥怎么处置。”
放在唇边的叶笛立刻吹不下去,柳清朗狠狠看着云轻。
偏偏云轻笑容惫赖,当真放松一切,仿佛任打任杀的样子。
云轻有念力,可操纵百兽,可是级别尚低,念力未成,所以初遇之时,柳清朗的叶笛才能让那几只鸟转了方向。
如今柳清朗要让这两匹马转向,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可是如果云轻真的放空一切,这叶笛在操纵马匹的同时,也必能伤了她。
可这是他的妹妹啊,他从小就最疼的妹妹,又是失散了许多年,好不容易找回身边的宝贝。
他岂能舍得伤她?
“轻儿,你这些招术……和谁学来的!”
竟用他的在乎,来威胁他。
“小哥哥,身子不好,不要动气了。”眼见着有一丝松动,云轻立刻上前,体贴地把柳清朗手中的叶笛拿走。
马车辚辚,仍然在夜色里飞快的奔驰,只不过这一次,奔向的是归阳城门。
柳清朗神色晦暗,目中犹有不甘,却只见云轻从带塞的水瓶中倒了一杯清香四溢的清露过来,殷勤地捧到他的身前。
“小哥哥,我已然要去赴死了,你是看着我什么也不知道就一头冲进去,还是多少告诉点我什么呢?”
清露近在眼前,香甜美好,柳清朗却觉得满口苦涩。
说么?不说么?哪个才是正确答案?
……
一柱香后,一匹黑马脱离马车,风驰电掣的往归阳城赶去。
马上的骑士一袭碧衣,墨被风激烈地吹扬到后方,像一面招展的旗帜。
迷药的作用,持续了四个时辰又三刻钟,谈判用了一刻钟,此时,天色已经微微泛明,离着归阳城,已是很远很远。
马车边柳清朗依辕而立,秦锋嘟着个嘴,满面不甘。
太子选妃,哪有那么简单,更何况他是武帝之子,英帝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他成亲娶妻,再把那份血脉延续下去?
不停地催促夜墨选妃,不过是为了让他去祭祖而已。
归离先祖,起源边野蛮荒,数百年前开国帝君雄才大略,习汉文,学汉识,易服改帜,打下这片偌大江山。
他虽推崇中原腹地文明礼乐,可亦保留了许多蛮荒习俗,这其中,太子之选便是最为重要的一项。
说是太子之选,不如说是太子之战,皇子十四岁之前,被严密圈养,不许任何人有分毫伤害,可是十四岁之后,就放任诸皇子内斗,明砍暗杀悉听尊便,只要能杀得死人,且不被杀,就随你怎么折腾,最后剩下的那个人,就会成为新一任的王。
这种法子,就好像养蛊一样,把所有的蛊虫放在一个罐子里,最后剩下的,就是蛊王。
这法子虽残忍,可也在最大程度上保证了,每一代蛮荒的王,都会是那一代人中的最强者,若非如此,这中原大好江山,也不会被归离占了去。
只是随着时间日久,归离人受中原文化影响日深,这法子逐渐被废止,但对太子的考核却是依然严厉,这其中有一项,便是太子选妃之后,要去九嶷山归离宗庙向列祖列宗告知,出宗庙之后,九嶷山偌大范围,允各皇子各率百人随意围杀。能平安出得九嶷山山口,即为天赐太子,皇位大统再无疑议,若出不来……
谁杀了太子,谁就是新任太子。
祭祖,一不小心,自己就也会成了里面的祖。
祭祖之行不允许太子带任何随从,唯有一个人能够同行,那便是,刚刚选出来的太子妃。
事实上,太子妃必须同行。
谁能容忍太子死了,还要留一个他的未亡人来复仇呢?
九嶷山上,晨光曦微,皇帝皇后盛装立于山口之前,皇帝面色无悲无喜,这盼了许久,终于能让夜墨孤身一人排除所有保护的时刻终于到来,但因着夜天玄的重伤,已经让皇帝失去了应有的喜悦。
“太子,此去祭祖,当在祖宗灵前多多告慰,祈祷他们护你平安。”
皇帝语声淡淡,祭祖皇子猎杀一事,越往后来,越趋向于仪式,里面的人不过虚张声势,用刀背敲敲刀鞘,再射几支空箭而已。
无尊卑无以治天下,若是一个儿子连太子都敢杀,皇帝凭什么相信,他不会把自己也杀了?
唯一的一次认真,便是武帝之时,那一次他拒不遵皇帝之命选无极宫圣女为妃,而执意娶了平民出身的先皇后,皇帝震怒,亲自下了诛杀令,当时身为太子的武帝携妃三日夜血洗一十七位皇子,直杀得山河变色,出来之后,皇帝当场晕厥,不久便一命呜呼。
只有当时身为英郡王的英帝告病未参加那次围杀,最终留了一条命,还被武帝升为英王,待之甚厚。
只是想不到许多年后,居然就是英帝坐上了皇帝的宝座,而风云一时的武帝夫妇,早已变成漫长岁月中的一抷黄土。
皇帝的讥讽很明显,他们连自己尚且保不得,又如何能保得住夜墨?
夜墨神色无波无澜,只是淡然说道:“儿臣定不负父皇厚望,一现武帝当年盛景。”
那遍地尸骨,血流成河的盛景。
皇帝嘴角微微抽搐,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每位皇子可携一百人,皇帝的皇子并不少,算上尚在襁褓中的,也总有那么十八九位,只是大多与夜天玄年龄差距较大,这是皇帝对皇后的一片心意,现在,则是正好用来做文章。
一挥手淡声说道:“太子这就去吧。”
“好。”夜墨轻轻应了一声,缓缓走向山口。
前方茫茫大山,进去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出得来,迈入意味着九嶷山猎杀范围的细线时,他回身,往南方深深地看了一眼。
酉时,马车自西门出,出城五里,绕行往南,直奔千渚。
那个女人,现在已经离这里很远了吧。
不知道还有没有在伤心,又或者,纯粹在生气。
唇边淡淡绽出一丝笑容,不同于往日浮于表面,笑意渐伸,一直延入眼睛。
蠢女人,等着孤王出来,就去寻你。
只希望这些日子,你不要跑的太远了。
回身,一袭身影飘然而去,没入九嶷山巍巍密林之中。
天将正午,一道黑马疯了似的闯进归阳城中,惊得两侧行人纷纷走避,有那来不及的,肩上挑的担子被一勾一带,直接转了几个圈摔在地上,担子里的东西早已飞得满街都是。
“要死了啊?赶着去奔丧?”
飞驰而过的骑士忽然一拉马缰,马匹高高的人立而起,在空中转了个一百八十度,又狠狠踏在地上,然后冲刺似的往那人面前冲来。
这么近的距离,若是再撞上,必无生路。
那人已经被吓得傻了,连躲避都不知道,就那么呆呆地坐在上。
直到硕大的马头迎到身前,黑马喷着灼热的气息扫了他一脸口水,他才怔怔地抬起头。
那马竟硬生生在他面前停住。
“你刚才说什么?”马上的女子清秀精致,可是此时的目光却像是含了冰,如刺一样扎在他的身上。
“我……我……”刚才骂的那么顺溜的话,现在无论如何也不敢再说出来。
“收回你刚才说的话。”云轻冷冷说道。
收回?说出来的话要怎么收回?见过收金收银收破烂的,没见过收回说过的话的。
呛……
一声脆响,寒光架在脖颈上,冷意贴着皮肤,让人心底凉。
“姑娘饶命啊!我上有老下有小,还有八十老母……”
“你不超过二十五岁。”
五十五还能生?就算在她那个时代也是新闻了。
那人一下住了嘴,欲哭无泪地盯着云轻。tqR1
“站起来,原地跳三下,呸三声,说三句:我方才说的不算数。”
冷肃的面容,说出这么幼稚的话来,反差着实太大。
“快点!”云轻手中一动,军刺又近了几分。
“是,是,这就说,这就说!”被五十五岁高龄母亲产下的摊贩爬起身,兔子一样蹦了三下,对着地连呸三口,一口比一口用力,又大声叫道:“我刚才胡说的,不算数,我刚才胡说的,不算数,我刚才胡说的,不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