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手解开缆绳,他们的船只缓缓驶离码头的时候,却听到下方传来急促的鸣笛声,却是一辆汽车急速驶向码头,汽车刚一停稳,头有些散乱的唐宝儿就风风火火地冲了出来,向那艘正在驶离的大船挥舞着双手叫道:“等等我……等等我……”
陆威霖和瞎子最先现了岸上的唐宝儿,两人向张长弓道:“怎么办?”
张长弓还没有回答,一旁被吵醒的罗猎伸了个懒腰坐了起来,他眯着双眼一脸倦容道:“加速开船!”
“老张……你言而无信……
一群人都满脸迷惑地望着张长弓,张长弓的脸红得就像个紫茄。
瞎子道:“说?什么情况?”
张长弓道:“那天喝酒,她说要跟我们一起去,我说她要是连干三大杯我就答应,结果……”
罗猎笑道:“她喝完了?”
张长弓道:“喝到第二杯就醉倒了。”
众人同声大笑起来。
张长弓的表情却显得越尴尬了,心中其实有回程的想法,甚至觉得有些内疚。
唐宝儿追不上那大船,终于放弃了希望,蹲在码头上委屈地大哭起来。
叶青虹虽然在船舱内可是也清晰听到了唐宝儿的哭声,她对自己的这位好姐妹非常的了解,从小骄纵惯了的性子,敢爱敢恨,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保持着超人一等的新鲜感,只可惜这种新鲜感并不能持久,叶青虹相信她的愤怒和委屈很快就会被冷风一扫而空。
其实码头上并非唐宝儿一人,在距离码头不远的二层小楼上,白云飞站在阴影中静静眺望着远去的渔船,他的视线久久停留在猎风那两个字上……
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只有身临其境之时才能够体会到这番话的真正意义。出海对罗猎而言并不是一段美好的回忆,他想起自己从中西学堂毕业,第一次乘坐轮船前往北美的情景,那次的旅途充满了疲惫和恐怖,他永远都忘不掉,同行的同学有三人因生了急病,其实只不过是普普通通的水土不服,最后被船上的庸医诊断可能患上了瘟疫,为了避免疫情传播,那三位同学被活生生扔入海中的情景。
闭上眼睛就能够听到他们声嘶力竭的惨叫,那是控诉也是呐喊。不久罗猎也生了病,因为担心被人现,又担心自己可能真是传染病,他偷偷在船上无人的地方藏了起来,因为他那时还不会游泳,他不想害别人,也不想被扔到海里去喂鱼,只想找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安安静静地死去。
罗猎藏身在了货仓,整整十天,就依靠着自己随身带着的少许清水和食物度日,虽然他尽可能的节省,可是也很快就将那点东西吃完了,他在饥寒交迫中渡过了十天,到最后终于忍不住出去想找点食物,刚一出去就被船员现。
幸运的是,这十天里他的病情竟然神奇地痊愈了,也许自己失眠的根源最早源于此,鸥鸟的鸣叫将罗猎从追忆中惊醒,一只白色的鸥鸟从他前方蔚蓝色的海面上飞过,犹如一道银色的亮线划开了天地相融的那抹深蓝。
陆威霖就在罗猎的左侧站着,他将一支香烟抛向罗猎,罗猎一探手就将香烟接住,转过身去,利用身体挡着海风,将香烟点燃。又将已经点燃的香烟递给了陆威霖,陆威霖接过去将自己的烟点着了,身体靠在护栏上,将头后仰,用力抽了口烟,然后从鼻孔中喷出两道烟雾,可刚一喷出就被海风吹散了。
陆威霖道:“总感觉咱们像是在逃难。”
罗猎笑道:“我觉得是在散心。”
陆威霖道:“最后散心都会变成闹心。”
罗猎舒展了一下双臂。
陆威霖道:“这件事无论成功与否,等事情做完之后白云飞肯定会出卖咱们。”
罗猎道:“你这么认为?”
陆威霖道:“我不信你看不穿这件事,白云飞的手段你应当是清楚的,现在之所以没有出手对付咱们,是因为对他有用处,等到他认为我们没了价值。”
罗猎道:“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陆威霖道:“未雨绸缪总是好的。”
罗猎微笑道:“我倒觉得与其未雨绸缪,不如趁着天气正好,享受一下这温暖的阳光,等到真正下雨的时候,你又开始惦念这样风和日丽的好时光了。”
陆威霖有些诧异地望着罗猎,他感觉罗猎似乎有些变了,虽然话中仍然充满了道理,可是中感觉带着那么一股子消极的味道,难道是颜天心的事情对他的打击太大,到现在罗猎仍然没能够从伤痛中恢复过来?陆威霖想劝他两句,可话到唇边又不知应不应该说。
瞎子来到老安的面前:“老安!”
老安恭敬道:“安先生!”
瞎子道:“你也姓安?”
老安道:“本姓周。”
安翟笑道:“我还以为你跟我是本家呢。”
老安道:“高攀不起!”他的样子透着恭敬,可说话的语气却透着冷漠,虽然低着头,可目光连看都不看安翟,只顾纳着鞋底。
安翟仍然嬉皮笑脸地走了过去,在老安的身边蹲下:“想不到你居然还会纳鞋底,啧啧,这鞋底纳得,简直比女人还厉害。”
老安手上的活儿丝毫没有受到干扰,淡然道:“安先生,过奖。”
瞎子道:“说起来,我爹死得早,我都没穿上他给我纳得鞋底儿。”这货纯属没话找话,可罗猎已经将盯防老安的人物交给了他,他必须要认真贯彻执行。
老安道:“让你娘给你纳。”
瞎子道:“娘死了,我孤儿一个又讨不到老婆,一直都想纳一双千层底儿,我说周叔啊,你教教我成吗?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想亲手纳一双千层底儿。”
老安何尝不知道这厮的动机,目光仍然不看瞎子:“这种粗活儿岂是您的身份应该干的?”
瞎子道:“在我看来,劳动人民最光荣,不劳而获的人是最可耻的,叔,您就教教我,别让我有生之年留这么大的遗憾。”
老安终于被这厮缠得不耐烦了,硬邦邦吐出两个字:“没空!”然后毅然惜别这甲板上温暖的阳光,返回自己昏暗的小舱房内。
事实证明,罗猎选人眼光之准确,从黄埔前往舟山这不远的航程中,老安多半时间都没有出现在外面,就算他去个厕所的空,也会遇到一只恭候他,做出一副诚心求教面孔的瞎子。老安只能趁着夜深人静偷偷溜出去,却仍然遇到一双眼睛在晚上比白天更加贼亮的瞎子,老安知道这只是开始,从他登上这条船开始,就已经被重点关注了。
还好黄浦和舟山相距不远,包括张长弓在内的很多人都不明白,为何罗猎要选择在这里休息?相对于此次的航程来说,抵达这里只是一个刚刚开始,在张长弓看来,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趟航程一气呵成最好,别的不说,船员刚刚出,精力最佳,根本不需要调整,这次的调整只会让他们鼓足的士气变得懈怠。
不过没有人质疑罗猎的决定,甚至包括老安,看得出他表现的谨慎且小心,似乎当真要贯彻白云飞一切服从罗猎安排的命令。
舟山多渔港,不过现在已经是初冬季节,渔民大都进入了休渔期。每年的这个时候岛上也是格外热闹,辛苦了一年的渔民也开始享受这难得的闲暇时光。因为是国内屈一指的渔场,码头众多,渔船林立,有利益的地方必然会引起各方势力的觊觎。除了本地政府以外,这里各方地下势力猖獗,赌场、烟馆、风月场所众多。各方势力为了争抢地盘,尔虞我诈,相互残杀,将原本安宁祥和的渔场搞得乌烟瘴气。
船只停靠渔港之后,罗猎让瞎子和陆威霖留守,他和叶青虹、张长弓、一起下船,说是要再购买一些补给物资。
他们去的地方是朱家楼,一家当地有名的酒楼。
张长弓看到朱家楼的招牌不由得苦笑道:“若是让瞎子知道我们来吃饭,他必然要叨唠了。”
罗猎哈哈大笑道:“就是怕他嘴快,又没让他一个人留下,还有威霖陪着他呢。”
说话的时候,看到一名带着瓜皮帽的中年人迎了上来,他向三人作揖道:“三位贵客,请问是否从黄浦而来?”
罗猎微笑道:“不错!”
那中年人又道:“这位一定是叶小姐了。”
叶青虹点了点头道:“翁掌柜到了吗?”
那中年人笑道:“已经在金风阁等着了。”他做了个邀请的手势,罗猎示意他在前方引路,三人随着那中年人上了二楼。
金风阁是朱家楼最大的雅间,叶青虹口中的翁老板叫翁国贤,是当地的一位掮客,所谓掮客就是帮着联络各种各样的生意,从中渔利的那种人,换成现代的话,这种人就是中介。
因为舟山特殊的地理位置,像翁国贤这样的人很多,不过如果要从中选出干得最出色的一个,只能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