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是走在皇宫之中,范闲又见了几位娘娘,说了些闲话,得了些赏赐,不免有些腻烦起来。但他的脸上不敢流露出丝毫表情,这可是在皇宫里,谁知道旁边的那个小太监是谁的手下,那边正在摘柳枝的小宫女又是谁的心腹?自己的厌烦如果被这些人瞧着去了,这些人再耳语给他们的主子,他们的主子再在陛下的枕头边上吹吹香风,自己能好过吗?就算自己和陛下是喝过茶聊过天的交情,也只能挨一闷棍无法自辩。
但想到接下去要见的几个主儿,范闲心里早归平静,甚至多了一丝yīn冷和酷意,只是看着这宫殿的眼神还是微微笑意充盈,似乎十分期待。瑶华宫比别的宫殿院落都要大许多,突显出里面主人的身份,这里住着的是庆国皇后,母仪天下的那位。
范闲没有料到,皇后的召见竟然如此简单的结束了。
皇后满脸温和笑着,说话言语让范闲如沐chūn风。看着皇后那张明媚贵妍的脸颊,看着皇后宁静如水的眼眸,范闲恭谨应着,心里涌起很荒谬的感觉,眼前这个清丽贵气,一举手一投足都让人非常舒服的妇人,竟然就是四年前想要杀自己的人!
跪下叩了两个头,范闲有些神sè不宁地离开了瑶华宫,与皇后的见面竟然就这样简单的开始,又草草地结束。看对方能将情绪掩饰的那般好,甚至是根本就没有什么异样的情绪,只能说明,皇后娘娘看着范闲,并没有任何不安。范闲微笑着,唇角微绽着,心里却寒冷着,也许自己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的重要xìng,对于宫里这些贵人来说,四年前杀自己,只是很小的一件事情吧,…………待到了广信宫门外,一路跟着的太监小心翼翼地到了后方,大气不敢吭一声,宫女醒儿也醒目的很,低声对范闲说道:“范公子请进。”
范闲挑挑眉头,心想还没传自己,自己就进去,未多有些不合规矩,万一被长公主岳母殿下一剑砍了,自己找谁说理去?林冲当年不就是着了这道。但他知道今儿没那么恐怖,这些太监宫女只是无来由地害怕长公主而已。
长公主李云睿,名字有几分男儿气,却是个极柔弱的人,当然,这只是个假象而已。她有很多身份,内库的实际控制者,宰相当年的老情人,陛下最得力的政治助手,后宫里超然的存在,太后最疼爱的女儿。
而对于范闲来说,对方其实只有两个身份:一是曾经想杀自己的仇人。二是自己未来的丈母娘。
广信宫里透着丝yīn寒,大白天的,宫门自然没有关,站在门外都可以看见里面种着些沉睡之寒梅,厌暑之幽兰,经年之青竹,未开之雏菊,宫殿里可以看见许多白sè的纱幔在轻轻飞舞着,整体的感觉就像是一个童话世界般纯净与稚嫩。范闲眉宇间一阵清冷,似乎受到这座宫殿气息的感染,一个约二十多岁的宫女出现在门口,向着范闲微微一礼。这宫女眉毛极长,眼神却有些冷漠,但说话和肢体动作依然很有礼数,很恭敬地将范闲迎进宫去。
纱,全是纱,范闲有些愕然拔开迎面而来的白sè纱缦,广信宫里的纱幔比前次在靖王府后花园里看见的要多上太多。四周的布置也显得有些怪异,与皇宫里的庄严气氛不符,倒有些像一个待字闺中的小女生住的地方。
重重纱幔的最后,是一张矮矮搁着的床榻,有一个穿着浅粉sè长裙的女子正躺在那里,单臂支颌,腰段间自然流露出一股风流,眉眼如画,神sè却是怯生生地引人怜爱。
这是范闲第一次看见自己的丈母娘长公主,就像许多第一次看见长公主李云睿的人一样,他瞠目结舌,不知眼前所见女子是真是假,是画上的人儿还是水中的仙子。
长公主今年三十岁,神态却像极了一位刚刚十六岁的青涩少女,那眉眼,那自然散落在榻手之上的顺直黑,足以让世上的所有男子都心神向往。范闲面上惊愕,而他奇妙遭逢,澹州十六年练就的心xìng,却让他的脑中一片平静,但依然不得不承认,自己的丈母娘,虽然和婉儿有些相像,却比婉儿还要美丽许多。
范闲虽然还能保持着冷静,却也不愿意在心中将对方喊成丈母娘,似乎觉着这样喊,确实与对方的天生姿sè极不相配。长公主看了范闲一眼,这一眼里不知包含了多少内容,怯生生地惹人怜爱,淡唇微启说道:“你自己拾个椅子坐吧,我有些头痛。”
范闲有些不安地看了看四周,现长公主说了一句废话,这偌大的广信宫里,竟然是一个椅子都没有。正纳闷的时候,又听着长公主柔声说道:“范卿家,听说你jīng通医术,婉儿这些天身体大好,全亏了你。”
范闲赶紧躬身道:“长公主谬赞,全赖御医们jīng心护理,臣只是出些偏方。”
“噢?”长公主伸出细细的手指,揉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随着指尖的揉头,她的额角处渐渐泛红,“可有治偏头痛的偏方,我这些rì子头痛的厉害。”
长公主有头痛的顽疾,这点范闲听婉儿说过,上次在避暑庄外也偶尔听太子提到过。但范闲此时更注意的乃是长公主对自己的称呼以及自称,几句话中,长公主称你称我,显得格外亲热。范闲微微一笑道:“头痛有许多种,老师当年教到这里的时候,也颇为头痛。”
这话淡,但两个头痛也挺有趣,长公主浅浅一笑,柔媚顿生。范闲知道自己与费介的关系,在京都里早就不是秘密,更不可能瞒过长公主,所以干脆挑明。
“真没有什么好法子吗?”长公主今rì不问其余,竟是单单在头痛症上打转,满脸愁容,柔弱不堪,“这几rì真是痛死我了。”
范闲微微低下眼帘,静心宁神:“臣倒是学过一套按摩的法子,虽然只能治标不能治本,但总有些舒缓之效。”
长公主眼睛一亮,柔声道:“那赶紧来试试。”
范闲苦笑道:“这……怕是有些不方便吧。”
长公主掩唇噗哧一笑:“想不到名满京华的范大才子,居然还是个持礼的小酸生,且不说病急从权,只说再过几rì你就也是我儿子了,又怕什么?”
范闲看着对方少女般的神态,再一联想到对方的真实年龄,本来应该会产生很恶心的感觉,但是看着长公主嫩滑的脸颊,清如初叶的眉,还真很难产生反感。但听着儿子二字,他心中依然生起一丝冷笑,面上却是一片平静应道:“长辈有命,岂敢不从?”
…………太监端上铜盆清水,范闲仔细地洗净双手,然后缓步走到长公主身边,深深吸了几口气,平伏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尽量不让自己的目光落到长公主黑之下微微露出一带的白sè颈肤上,稳定地伸出双手,搁在了对方的头上。
手指穿过长公主的黑,尖飘过温柔,有些微微的痒。
范闲干脆闭上了眼睛,幻想自己和五竹叔一般,蒙着一块黑布,手指尖摸到长公主的际,然后轻轻向上,双手拇指摁在太阳穴上,两根食指同时在她的眉上描了一描,确认了眉心的位置。
一叩。
长公主似乎没有准备好,轻轻哼了一声,倒是听不出来是痛楚还是按到了部位。范闲平心静气,倚仗自己对人体穴道的认识,缓慢而又稳定地为她揉按着头部,手指与李云睿头部肌肤的每次接触,都是那样的稳定。
“嗯。”长公主皱了皱眉,心想自己是不是冒失了些,实在没有想到这个小家伙手法竟然如此好,指尖似乎带着一道道细微的气流,在揉弄着自己痛楚的根源,每一捺,每一摁,都会让自己轻松许多,jīng神渐趋放松,竟似缓缓生起一股睡意。
“这手法也是费介教的吗?”她半闭着眼睛,斜靠在床榻之上,朱唇微启,随口问道。
“认穴之法是费先生教的。”范闲的手指依然稳定地在光滑的肌肤上移动着,声音也没有一丝颤抖:“这按摩的法子,却是自己学的。”所谓久病成医,当他前世躺在病床上,初期的时候还存着一丝重新站起来的奢望,所以那位可爱的小护士常常帮他按摩腿部及全身的肌肉,只是后来终究都绝望了,不过对于按摩的手法,范闲却记了下来。
“挺不错的。”长公主表扬了一句,又缓缓闭了眼睛,享受着那双少年的手所带来的温暖放松感觉。
广信宫里一片安静,长公主的双眼一直闭着,长长的睫毛搭在白皙的皮肤之上,微微颤抖,她忽然开口说道:“你要娶婉儿,就必须忘记四年前的事情。”
范闲的手指一顿,恰恰停留在了长公主耳下某处,那处看似寻常,却是致命的穴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