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雷了个外焦里嫩
“老四家的,你们那新房咋样了?”方德正进屋,便上了炕,盘腿坐下。一手支在炕上放着的那张桌子上,另一手里拿着烟斗,偶尔吸上两口,吞云吐雾的,将一整个土窑里都弥漫上一层烟雾。
张笑笑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一手捂住卿儿的口鼻,离门口近了些,笑道:“这些日子我也没去瞧过,都是老四去看的,算来,大约春忙前就能完工的了。”
“嗯。越早完工越好啊。如今虽已过了数九寒冬,到底还是冷着的。”方德正又说了一句,似是关切。
张笑笑敷衍地随口答了个:“是。”
方德正又吸了几口烟,眯着眼睛瞧张笑笑:“老四家的,今日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终于说到了正题上,张笑笑也越认真了起来。
动了动胳膊,将要从她怀里滑下去的卿儿重新抱好,将起先组织好的一番话尽数说了出来:
“方伯,罗家的情况,您比我清楚。我一个外来的媳妇,如今还不算进门,本不好插手婆家的事情的。”
先是一番话,将自己的身份摘出来,也断了旁人用身份来攻击她接下来要说的话的路子。
只这一句,方德正的眼睛便眯得愈甚了。
这老四捡回来的媳妇是来自大地方的,单是这一番谈吐便能瞧得个清楚。
村里的妇人说是要说事儿,哪里能有这么漂亮的开场白?
方德正心里对张笑笑越看重了,面上却不显。依旧吸着烟草,等着张笑笑继续往下说。
张笑笑只停顿了片刻,一双温和中带着浅笑的眸子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方德正面上的神色,
“如今,我也是实在心疼卿儿这孩子,才不得不求到您这儿的。您也知道,卿儿不是罗家的亲子。这些年,这孩子过着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您老也瞧得见的。如今呢,我心中有个想法,想要收养卿儿。您老是读书人,懂规矩,所以我才来求您给个主意,看我还需要准备什么。”
先是说明自己的目的,又将方德正好一番吹捧,说得这事儿好像没有方德正便办不成似的,倒是满足了方德正那颗虚荣的心。
察言观色,是她生存的本事,无论如何是丢不得的。
这方德正是个什么样的人,如今她也算是看了个囫囵了。
说几句好话,便能将事情办下来,何乐而不为呢?
方德正被张笑笑吹捧的高兴,一张老脸上也浮上了浓浓的笑。
方婶在旁边瞧着,对这罗家老四未过门的新媳妇,也多了几分看重。
她爹也曾是个秀才郎,正是方德正的蒙师,她本身也算是个识文断字的。
这些年,方德正做里正,她也接触了不少事儿。
这下洼村里的人是个什么德行,她也都是一清二楚的。
能像老四媳妇这般,将求人的话说得这么好听的,倒还是头一个的。
她打眼瞧着自家男人,那张胖脸几乎笑成了菊花,显然被老四媳妇这番吹捧的很是受用的。
方德正故作深沉地吸了一口烟,将那番得意压在眼底,不显出来:“老四媳妇这话,倒也实在。只是卿儿这事儿,怕是不大好办的。你家婆母是个啥脾性,咱下洼村的人也都知道的,你这些日子,怕也领教过的。说到底,卿儿如今是在罗家的户口上的,要将卿儿分出来,这事儿也得罗家人同意才行的。”
张笑笑当然想到了这一层关系。
卿儿原就是罗家的养子,有正式的收养关系在那里的。
她即便是与卿儿关系再亲密,到底卿儿有自己的养父养母在的。
没道理自己便能私自抱着旁人家的孩子当做自己孩子回家养的。
若真如此,这天下还不得大乱了。
因此,方德正这话出口,张笑笑倒也不惊讶。
面上依旧是清清淡淡的,浅笑盈盈:“如方伯所言,这事儿是不能成的了?”
方德正的意思本是,这事儿不大好成的。
张笑笑却故意说成,是不能成的。
脸上的表情也有些难过的意味。
方德正一听这话,心中一顿,有些急切,却还是耐心地摇摇头:“这事儿倒也不是不能成,只是不大好整。”
卿儿在罗家过着什么样的日子,整个下洼村的人都是知道的。
以往,若是没有张笑笑这番话,旁人倒也无权干涉的。
但如今有人肯收养卿儿,让他过上好日子,若是他这个当里正的直接就回绝了,说这事儿不能成,那不管他读了多少书,这下洼村的村民怕是都能一人一口吐沫,把他给淹死了!
张笑笑心中早已笑得前仰后合,面上却依旧云淡风轻:“嗯。那依方伯,应当如何呢?”
她虚心求教,本是将所有问题都抛给了别人,却叫人无从反驳。
她是外来户,且时间不长,对于下洼村的情况可以说并不熟悉,所以,可以心安理得地将所有事情都推给别人。
卿儿的事情说难却也简单。
罗家如今已经有了自己嫡亲的孙子,对于卿儿,早已是放养状态,恨不得卿儿早日死了,好省下一大笔伙食费的。
如今有人肯收养卿儿,他们本是巴不得的。
可也正因为罗家人的本性,若是他们不要卿儿了,别人收养还好。
可若是直接去跟他们说,要收养,那依罗家人的性子,怕是要狠敲一笔竹杠的。
张笑笑本就不是个会吃亏的主,若卿儿是个物件,她倒好与罗家讨价还价,总归是叫罗家占不了便宜的。
可卿儿是个孩子,而且是个心思细腻,感情敏感的孩子,无论如何,她是舍不得将他当做一个物件来与罗家讨价还价的。
孩子本就敏感脆弱,她是不肯伤了他的心的。
可她打心眼里,却也不愿意让罗家人占了便宜去。
这便是难题的所在了。
方德正也不是个简单的。
张笑笑一说要收养卿儿,他心里便早已将其中的利害关系给捋出来了。
只是他不愿意说,在此时,也不能说。
罗家说到底,也是他们下洼村的人,就算再扶不上台面,那也是他们下洼村的事情。
张笑笑不过是个才呆了不到一个月的外来之人,可以隐晦地提及一些事情,却不能直接说罗家的不好。
这件事情,确实难办。
方德正瞄了张笑笑好几眼,却见这大地方来的女子,一身云淡风轻,眼中无波无澜,好似任何事情都引不起她的情绪波动似的。
张笑笑此时心中却是紧张的。
方德正沉默下来不说话,连面上的表情也不怎么变,让她摸不透他的心思。
寂静的空气中,只偶尔听见方婶指上的顶针与针眼碰撞的声音。
卿儿抬着头,一双澄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张笑笑。
烟雾越浓郁。
方德正一口一口地吐出烟圈来,一双精明的眼睛仔细将张笑笑和卿儿打量了好一番,在心中忖度了好半晌,最终才叹出一口气,却又问道:“老四家的,你说的这事儿,老四可知道?他的意思呢?”
这话分明就是想要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家里的大事,向来都是男人做主的。
张笑笑一个未过门的女人上门,虽然方德正心中已然知道此事罗老四心里是清楚的,也是点过头的。
可这是他如今能想到的唯一的推脱之词了。
张笑笑当然知道方德正心中的弯弯绕,她轻轻一笑,点头:“瞧方伯这话说的。我虽不是咱下洼村本地人,但也是懂规矩的。家里的事情,自然是老四做的主,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过是跑跑腿罢了。您也知道,家里如今急着盖房,老四要去盯着。我也不懂盖房的事情,只能来您这儿跑跑腿了。”
这话说的可真是有理有据,懂礼貌的很。
张笑笑将自己的身份和话语权一降再降,完全符合了方德正心目中女子三从四德的标准,可就是如此,才叫方德正一张老脸,脸色越的深沉起来。
这唯一的借口也没了,这件事情,他已经没有了拒绝的理由,只能答应。
点点头,将烟斗里剩下的烟灰在炕沿上一磕,方德正才老神在在地开了口:“罢了,此事便交给我便是了。”
张笑笑轻轻一笑,道了声谢,又继续说道:“今日来,还有另外一桩事。”
方德正一愣,没想到她还有事儿。
但看这小女子眼中促狭的笑意,方德正心中了然。
接下来的事情,怕是因为他将前面的事儿应下来才肯说的。
果然,张笑笑继续含笑说道:“您知道,老四是净身出户的。他虽攒了钱盖房,但以后的活计却是没有的。咱庄稼人,自然是以地为生的。”
说到这里,张笑笑顿了顿,瞧着方德正的脸色。
方德正此时早已忘了再加烟丝,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张笑笑,满是期待。
张笑笑轻轻一笑,不再卖关子:“如今,我们手头上也没有多少钱。就是先问问您,咱村可还有地?”
方德正心中越激动了。
老四是个能干活的,不论田里,还是山里,都是一把好手。
如今虽分出来单过了,但要攒起钱来,那也要比村里其他人家要来得快多了。
如今来问田地价格,便是已经有买田的意思了。
不论现在买不买,以后却肯定少不了的。
当即,方德正脸上的笑意愈甚,连连点头:“有的,有的。李拐子手里还有四亩上等水田……”
“上等水田的价格是多少?”张笑笑打听起来。
方德正也不藏着掖着,干脆地说:“四两银子一亩,中等是二两,下等是一两。村里还有荒地,是伍佰文。”
方德正一口气将村里所有能用到的田地的价格都给张笑笑露了个底。
张笑笑抿着唇,沉思片刻,在脑子里迅速地算了一笔账,最后轻笑一声:“烦请方伯帮我们物色一下,帮我们留二十亩上等水田,最好是挨着的。再有一百亩荒地。”
张笑笑说着,从怀里拿出钱来。
方德正早已被她口中的话镇住了,此时见她拿钱,手中竟是一张一百五十两的银票子。
方德正和方婶都愣住了。
这老四家的,出手也太阔绰了!
“剩下的二十两就烦劳方伯上下打点了。”张笑笑淡笑着。
方德正整个人都被雷了个外焦里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