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游水便利,江夏身上只穿着单衣单裤,但是犊儿身上却裹着厚厚的包被——她怕入水后让犊儿窒息,用包被把孩子头脸也裹了起来。
等奋力划过船头,就近避入一丛茂盛的芦苇丛中,江夏停下来。东英紧随其后,一看她停下来就明白了其用意,连忙拉了江夏一把,然后将她背后的包被打开来看。
借助那边熊熊燃烧的船只光亮,东英看见包被里的孩子闭着眼睛,竟然仍旧睡着。
她低声道:“放心!”
江夏点点头,回头又看了那边已经烧成一团火焰的大船一眼,强迫自己不去想船上还有没有人……咬紧牙关,指了指船头方向,主仆两人再次顺着芦苇,奋力游起来。
如今情势,她自顾不暇,更无力庇护那些人……
也只有她自己逃出生天去,还有可能再将失散的人找回来……即便罹难者,她也能为他们揪出凶手,报仇。
摈弃最后一丝犹豫和纠结,江夏只盯紧前头,咬紧牙关,拼尽全力往前、再往前……
不知游了多久,大船燃烧的火光早已经被她甩在身后。江面上寂静一片,连两边的芦苇荡都恢复了平静,甚至有鸟儿偶然的低鸣,听不出半点儿惊慌。
她没有回身,却知道东英一直跟在她身后。
筋疲力尽之下,她伸手抓住岸边的一丛芦苇,帮助自己稳住身体,然后踩到河底,慢慢站了起来。
“夫人!”东英低低地唤了一声。
江夏听着不对,这声音除了刻意压低的缘故,更透出一股虚弱来。
心思一转,她已经翻身拉住了东英的手:“你受伤了?”
东英低声道:“小伤,不要紧!”
一边说着,一边反手扶住了江夏,低声道:“夫人,再往前就是西堤了,咱们可要过去?”
西堤对面是水面宽广的高邮湖。那边的芦苇丛更加繁茂稠密,更容易藏身。
江夏却摇摇头:“咱们往东岸去!”
东岸近处才有人烟和村庄,仅仅大人还好说,犊儿裹着湿被子久了却扛不住。更何况,东英还受了伤……其实江夏听她虚弱的声音就知道,东英的伤势绝不像她自己说的那般轻描淡写,她得尽快找到人家,然后想法子寻要药来替她疗伤!
走得急,她身上就揣了个装金银锞子的荷包,她的药、药箱、诸般等等,都与那艘大船一起烧成灰烬了。
东英并不多言,闻声侧耳屏息倾听了片刻,确定周遭已无危险,这才护着江夏母子,横渡运河,往东岸去了。
上了东岸,顺着芦苇丛又走出去一二里,看着天空放亮了,东英爬上一棵柳树眺望了一下,下来说往东一二里就有一个村落。
于是,借着微弱的晨光,江夏先打开襁褓看了看孩子。犊儿已经醒了,竟乖乖地一声未,看见江夏,才低低地叫了一声:“娘!”
“哎,犊儿乖!”江夏亲了亲他,然后查看孩子湿透的包被和衣裳,确定并无大碍,于是回头查看东英的伤。
东英伤在左肩,中了一箭,箭尾已经被她折断,只是箭头仍旧陷在肉中。江夏查看一下,大致判断出箭头应该是嵌在肩胛骨上了,暂时无法取出,只好作罢。
江夏又取了绑孩子的披帛撕开,分给东英一段,一起将胸裹住,又将头拢到头顶挽住。江夏又齐力将湿透的包被拧去水,重新包了犊儿抱在怀里,出了芦苇丛,踏着朦胧的晨光,往那边村子里去了。
水乡小村,民风淳朴,百姓勤谨,天色微亮,已经有好些庄稼人扛着锄头、拎着推排往田里去,开始一天的劳作。妇人们则拎了米菜或者端了脏衣服,往河边来,淘米洗菜、洗衣裳。
江夏和东英穿的衣裳单薄,走一路来,已经大半干了。只是白色的里衣沾了许多青草痕迹,衣摆裤脚处又被刮破了,看起来颇有些狼狈。
村西一条小溪,关联着运河的,一个年轻的媳妇并一名小姑娘蹲在青石板上,那小媳妇在洗涮衣裳,小姑娘则拿了一只竹篮子,在上水方向淘米洗菜。两个人俯身干着活计,一边唧唧咯咯地说笑着。
江夏看东英脸色苍白的,连嘴唇都失了血色,知道她快撑不住了,于是扶她靠着一棵柳树坐下,又将犊儿放在她怀里,这才略整了整衣裳,上前对河边两人拱手道:“二位,打扰了。”
那小媳妇和姑娘给吓了一跳,惊慌着停了动作起身看过来,就见江夏身材清瘦、容颜俊俏,不由地羞涩上脸,慌乱着各自曲膝回礼。
还是那姑娘大胆些,仗着胆子开口道:“你们是哪里来的?怎地一大早到了咱们清水村?”
江夏身上都快冻僵了,却仍旧强撑着道:“咱们打河上过来的商户,往北边做买卖的。昨夜船儿失事,跳水逃得几条性命,也不辨方向,走到次间……”
那小媳妇在旁边静静听着,见江夏寒噤噤的,脸色苍白,衣裳狼狈,已经信了她所说的。
于是碰了碰小妹的胳膊,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那姑娘略一迟疑,还是点了点头,复转眼看向江夏,扬声道:“看你可怜,若是信得过我们姑嫂,就请随我家去,喝口热水也好。”
江夏闻言欢喜,深深一揖谢了,回头抱了犊儿,扶了东英,随那收拾好的一对姑嫂,往村子里去。
这家人就住在村子西头,离着小河不过三五十步距离,不过一盏茶功夫就到了门。
竹篱柴扉,茅草屋。看起来并不富裕的一家。
那小姑娘推开柴扉,招呼江夏几人进门,又朝着屋里扬声叫道:“娘,我和嫂子回来了!”
回头又让着江夏往院中树下的木床上坐了,又脚步轻快地将手中的竹篮子送进厨房,转回身来,正好从门里走出一个婆子来,手里还抱着一个七八个月的小孩子。
那婆子看见院子里多了几个陌生人,自然露出诧异和警惕的神色来。小姑娘迎着走上去,低声向她说明了一番。
片刻,那婆子就点点头,将孩子交给晾好了衣裳的小媳妇,转身过来,与江夏见礼,道:“因我家老头和儿子都下田了,家里只有我们妇人孩子,不好让你们现在进屋,你们且在院子里坐一坐,这就让人去田里唤我老头子回来。”
江夏起身客客气气见礼答谢未毕,那小姑娘就已经如花蝴蝶般飞出院子,往田里去了。
看着犊儿裹着湿被子、湿衣裳,江夏连忙恳求婆子给件干爽的衣裳,旧的也行,且让她把孩子身上的湿被子换下来。
经她一说,婆子才注意到襁褓是湿的,一时连声叫着罪过,匆匆进屋,取了一条小小的旧棉絮来,显然是她家孩子用的物件。
江夏连声谢了,接过那棉絮来,把犊儿身上的衣裳扒下来,就见孩子的皮肤已经浸得白了,不由一阵心疼。待将孩子用旧棉絮裹好,那小媳妇已经从厨下端了两碗熬得浓浓的姜汤过来,无声地放在木床上,转身又垂着头走进厨房里去了。
老婆子显然对媳妇的知礼很满意,微微笑着道:“你们落了水,特别是小孩子,经不得风寒。这是我们家自己用的土方子,葱姜熬的汤水,虽简单,祛风寒却很有效用,你们趁热喝了才好。”
别人不知,江夏却是知道这个小偏方的,自然不会嫌弃,反而颇有些意外之喜,再次谢了,端着碗吹得不太烫了,自己先喝了半碗,又哄着恹恹的犊儿喝了四五口下去,这才将两只空碗一起交给那婆子。
说话功夫,那姑娘引着一个皮肤黧黑,清瘦的中年汉子转回来,江夏就知道这是一家之主了,连忙起身见礼。
那老者的目光在江夏东英和孩子身上扫过,不动声色地端详了片刻,这才拱手回了一礼,点头道:“我等乡野村民,言语粗陋,礼仪不周,还望公子担待。”
江夏连忙道:“我等落难至此,能得这位婶子体恤,给一碗汤一床被,已经是感激不尽,哪里敢忘恩负义,心生抱怨。”
老者见她说的诚挚,虽形容狼狈,但表情平静,目光端正,不乱看乱转的,心中警惕略减,点点头,回头对那婆子低语了几句,那婆子就转身走进屋里去,片刻,拿了两身打着补丁却洗的干净的粗布衣裳回来。
“咱家里没有好衣裳,只有这粗布旧衣,若两位不嫌弃,就请拿了去,将那湿衣裳换一换,才好!”
江夏再再次谢了,将犊儿交给婆子暂为照看,她扶了东英进屋,将衣裳换了。
换了干爽的衣物,之前又喝了姜汤,这会子两个人才觉得身上渐渐有了些暖意。
等两人换完衣裳出来,那姑嫂二人已经将早饭做好就摆在木床上的小桌子上。却是一盆糙米清粥,并一只小竹篮子盛的青菜粑粑。
看着那粑粑碧青的颜色,江夏不由想起现代时,这野菜粑粑并青团等物,都成了网红美食,火遍大江南北。却不知这时候,这些东西不过是农家米粮不够吃,添加了野菜充饥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