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宣是在一天深夜出现的,此时距许愿消失已半个多月。
那个深夜,我独自坐在老姨家客厅看电视,电视里正在上演梦想秀,几个追梦人不是老妈得癌症就是自己小时候曾经半身不遂,一路苟活,泪水横流,看着这堆亦真亦假被自己泪水戳瞎眼的残缺,我麻木地盯着电视屏幕呆。
孟醒又去北京看刘奶奶,有消息说,刘奶奶的身体状况堪忧,随时都有过世的可能,孟醒要在京多待几天。
手机来电,子宣的号码跳跃在屏幕上。
电话里,子宣慌乱的解释说去外地几天,回来就看到全城张贴着许愿的通缉令,到底生了什么。
简单跟他叙述完事情大概,电话那头沉默良久。
直到打完电话,他也没有解释和楚晴吵架的事,我也没主动问。
第二天一早,子宣来接我,一起去市中区公安分局询问案情。
警方对案件的侦破临时还没有进展,正在开会研究案情,而那个重伤的消防干事也在医院抢救无效死亡。许愿此后一下子变成令人闻风丧胆的血腥恶魔。
满城风雨。街巷谣传。
网络上铺天盖地人肉搜索,把许愿描绘成暴力嗜血,缺失教养的富二代,拼爹论,阴谋论,蹊跷论,许愿杀人十三大疑问论被无聊屌丝窥屏刷爆。
有位京城男子自称许愿小学同学,在网上帖称,早在小学期间,自己就被许愿乱刀割伤过阑尾,多年来连连炎,疼痛不堪,丧失男性特征,严重影响婚恋。
还有许愿前N个女友站出来埋怨说,许愿性格桀骜不驯,下流不羁,三观不合就让女人爬走,一言不语就戳瞎别人眼珠,她受到惊吓至今还内分泌失调,一脸黄豆。
更有身份为北京前门大刘鸡蛋饼的商贩爆料,许愿曾在大街上推搡他,大吼自己是许氏集团少爷,谁敢动就打死谁。
子宣看到这段消息时,愤恨地说:“许愿犯得着为一块鸡蛋饼跟你穷商贩叨叨吗!”
我反倒不在乎这些疯言疯语——落井下石的时代人人无可救药!人们都想偷窥他人隐私秘辛来填补空虚和私欲,如今,早已没有受害者,每个人都是悲剧制造者。
一条南城区郊外派出所的消息引起我和子宣的注意。派出所数名警官说,某个夜晚,他们巡逻时接报,一伙人在围追一名年轻男人,年轻男人身后藏着一名女孩。
警员们到场时,打斗已结束,遍地狼藉,几名受伤的人员自称是海洋集团安保,义务为警方抓捕许愿,但“凶残”的狂魔许愿留给警方一个背影,逃出了猎捕。
很久以后,这个消息得到警方完整确认。
那是个月色如血的深夜,许愿带着美羽躲藏在郊外,去往一家饭店为美羽买食物时被海洋集团的人现。
海洋集团并未第一时间通知警方,而是迅速召集几十名人手来围捕许愿。许愿像一只困兽被堵在破旧巷道里,当他确认眼前杀气腾腾的人不是警察后,当即抽出一把刀。
困兽之斗,撼天动地。
经过殊死搏斗,卫兵亲弟弟和几名马仔血溅白墙,倒在许愿脚下,许愿身受几处伤后带着美羽再次逃脱。
警方到场时,拼杀刚结束,他们看到许愿摇晃飞奔的身影,在得知对方是危险通缉犯后,有警员朝着许愿背影开枪,谁也不知许愿是否中枪,他敏捷的跳跃奔跑,消失在错综复杂的郊外村巷中。
那一夜,警方带着警犬,动用大批警力和群众搜捕许愿,却一无所获。
我更加愤恨海洋集团,冉静曾说,在这个城市,海洋集团遍地都是社会眼线,各种流氓地痞都与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在各种势力中,唯一能够对抗海洋集团的是骏南集团。
许愿与哈尔冰故事的人生冲突后,海洋集团就悬赏数十万动所有社会力量寻找他。
在警方通缉许愿的关头,海洋集团的行为变成正义之举,就算是在寻找过程中杀伤许愿,舆论都会默许。
这是把许愿往更黑暗的绝路上逼。
没过几天,在市中区公安分局接待室,我们见到许愿的爸爸,那个被他称为“好色爹”的老男人,在场的还有许愿后妈。许老爷子是在省里警官陪同下来鹿城的。
老爷子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油头粉面,背头肥肚的土豪形象。他是个清瘦的老头,头花白,唯一能证明他身家不菲的是脸上有一种高贵和威严的气质,这是在漫长岁月中打磨出来的特质,象征着权贵和身份。
他简单询问我们与许愿的关系,过程中并未插话,只是轻轻点头。我想跟他说一下整个事件的恩恩怨怨,他听到一半就挥手止住我的叙述,然后站起来分别跟我和子宣握手,他握得很用力,并不是那种礼节性的敷衍,之后,他什么也没说,默默走开了。
对他来说,一生经历过无数风雨和磨难,才有了今天的成就,无论过程怎样,结果更重要。但现在,一切都无法挽回,许愿的悲剧结果任谁也改变不了,我们都明白这一点。
倒是那位后妈听说许愿杀人在逃时大吃一惊,嘴巴微张,双手捂脸抽泣起来。
也许这两个许氏家族金字塔尖上的人并不像许愿想的那么刻薄,只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的看法,并因此给自己制造了很多压力。
临从分局出来,我对许愿爸大喊:“许叔叔,你一定要帮帮许愿,他是被逼的,他也不想这样。”
许老爷子眼睛缓缓闭上,我看到他眼角在剧烈抖动。
子宣把我拉走,他小声说:“老爷子自己的儿子他会不关心吗?这种事,谁会有办法?别让老爷子受刺激,心脏病再犯了。”
我跟着子宣默默走出分局,门外许氏集团的随从人员都在交头接耳,谈论着什么,也许对于他们而言,许愿这个豪门小开,斗殴成性,生这样的悲剧是早晚的事。
此后几天,我和子宣不断猜测着许愿到底能去哪儿,想着他肯定不会去大地方露面,也不可能逃走,警方早已进行严密布控,所有出城的地方都有人盘查。他只能躲藏在某个隐秘又容易被人遗忘的角落。
我俩买了一张最新的城市地图,标注好那些城中村和老街巷,还有不起眼的小旅社。轮流开车到那些地方寻找。
有几次,在街面上看到背影和穿着像许愿的人,都忍不住跑过去查看。多次失望后,心里难过的想,许愿是通缉犯,怎么可能穿戴整齐在大街上随意溜达。
夏末秋初将要换季时,天气开始变坏,时常电闪雷鸣,阴雨连绵。
这种雨天,像要浇灭夏日之火,透着阴凉和沉闷,格外疯狂。白天,太阳懒洋洋地挂在天上慢慢西斜,一阵风过后,卷起漫天尘土,天空瞬间乌云密布,闪电隐现在云层里肆无忌惮地跳跃,在隆隆的雷声中,整个城市被黑云压顶,变得阴沉一片,紧接着大雨滂沱,大街小巷就淹没在水雾中,悠闲地走在大街上的人们,来不及躲避,热闹的街市上一片狼藉。
雨一阵急,一阵慢,打在树叶上出物体撕裂的声音,从白天肆虐到深夜,会把人从睡梦中惊醒。
腿稍微好点后,我就坚持搬回家住,我无法在老姨家里让自己思考,没有安静的环境我会崩溃。
风雨交加的一个凌晨,我被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惊醒,是个陌生来电。
外面风催着雨点狂乱地扑打在窗户玻璃上,气流让没有关严的门出短促的碰撞,像有人在轻轻敲门。
电话里传来一个微弱但熟悉的声音。
许愿!
我像触电一样从床上坐起来。虽然他的气息被阵阵瓢泼大雨掩盖,但我听得很清楚,是他。
信号断断续续,许愿连续轻声叫着我的名字,电话里“嗞啦”作响。
我大声说:“许愿,是你吗?我能听见你的声音,你在哪儿?”
许愿声音里带着极度疲惫说:“我在听,你能出来一下吗,我想见你一面。”
我立即说:“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许愿说:“我在老城区东条胡同,对了,你来的时候,能不能带几件衣服给美羽,她在烧。”
我颤抖着,边穿衣服边语无伦次地说:“好!我马上到,在那儿等我,一定要等......等我!现在雨下得大,你找个地方避避雨啊,别淋着!”
还没等我说完,电话里就传来一阵忙音,他挂断了。我赶紧去找衣服,打开衣柜,手不停在哆嗦,眼泪突然涌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流,顾不得擦,先找出几件男装,孟醒有些夏装在这儿,捡几件感觉适合美羽的塞进包,又带了几盒治疗烧和感冒的药。
临出门,突然想许愿这些天流离失所,东躲西藏肯定吃不好,打开冰箱把里面的牛奶面包水果全都装进一个袋子里,背着衣服和食物就跑下楼。
这晚,因为下雨,路上车辆行人很少,我一瘸一拐上车,然后开车快速驶向老城区。
走到中途,才想起忘带手机,返回取又怕来不及,担心许愿二次拨过来找不到我,就把车开到最快,只想赶紧见到他。
腿上骨伤被雨打湿,生生的疼。
为了不引人注意,到地方后,把车停到距东条胡同几十米的地方,下车背着包拎着手提袋就扶墙爬跳着奔向胡同。
雨下得很大,胡同口一个人都没有,幽深的巷道里稀稀拉拉的路灯散着微弱的光线。
偶尔有暗娼站在阴冷的楼道里,对猝然经过的我低声喊道:“来吗?”
前方,幽深的胡同巷道,在大雨中贪婪的吞噬着一切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