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二见他脸色阴晴不定,一时也不知他有什么想法,只得将准备送出去的金叶子,默默地收了回来。
青年刚下定决心要收金叶子,却见范二缩回了手,此时也只能暗骂自己死要面子活受罪了。
却听范二肃然起敬道,“兄台能出手襄助,却不思回报,真义士也。在下范逸之,字安彦,不知仁兄可否通个姓名?”
青年已经从刚才的失落中回复了过来,拱手道,“在下陈通,字仲鸣,此番是来吴郡城寻兄的。”
“寻兄”二字的确有些歧义,范二遂点点头,满脸期待地示意他继续。
陈通继续道,“家兄是袁府君的主簿.......”
范二转头看了一眼袁皙儿,看着后者点了点头后,便笑着说道,“这世界还真小,原来令兄便是陈主簿啊?咱们应该很快就能再次会面了。”
陈通听着范二这话说得莫名其妙,但想着很快就能再次会面的说法,也就没有继续吻下去。
他只是对范二再次拱了拱手,便告辞而去了。
沈田子兄弟很快就换上陈通赠送的衣服,此时穿在身上虽不很合身,但舒适程度也不是早已被淋透的衣服可比的。
他们当然早已看到范二向陈通讨要衣服的事,所以看到陈通离去后,便郑重其事地对范二感恩戴德起来。
范二对他们好言安慰了几句,又特意交代甘绦,“回去之后,先让他们跟着小贱训练几天吧......”
因为草棚子四处透风的缘故,饭菜的冷却速度是可想而知的,在这种地方吃饭实在算不得享受,这当然不包括已经许久不沾酒菜的沈田子兄弟。
看着甘绦等人都放下了筷子后,堪堪喝了一碗暖酒的范二和袁皙儿便双双站了起来,一起步出了这处小村肆。
范二等人往郡城的方向足足走了两里,这才碰上郡衙的车子。
与来时一样,回去的路上仍然是袁皙儿和小婵坐车。
范二则伴在车旁,不时与车中的袁皙儿攀谈几句,他一直将后者送入郡衙门口,才带着甘绦和沈田子兄弟回到范府。
征得了袁皙儿的同意后,范二和她之间需要完成的一个重要仪式便是订婚了,只是接下来的好几天都不是黄道吉日。
好在范二也并不为此焦急,因为订婚什么的对他而言只不过是一个仪式罢了。
来吴郡之前,范二考虑的只有两件事,一是将吴郡籍的将士送回来探亲,再一个就是向袁皙儿求婚并将之带回江州。
到了吴郡之后,范二需要考虑的事情却多了一件,——那就是袁崧即将要面对的,吴郡的粮荒问题。
为此,他已经计划在吴郡至少要逗留到明年开春了,所以他对还没确定下来的订婚日子,也并不是特别焦急。
袁崧同样为将要面对的粮荒问题而心事重重,但他现在最想得到的,还是米贼退回海岛的消息。因为范二之前提出的,两个解决粮荒的方向,无论是打劫倭国还是出海捕鱼,都需要以他现在掌握的军队为主导。
如果孙恩还没有离去,他手上的五千士卒又如何能够解放?
难道还能继续招募士卒?
袁崧现在最想得到的,便是会稽方面传来的好消息。
可惜的是,从刘牢之率领北府军从京口南下,至今已是五天时间了,会稽方面传来的依然是北府军和米贼互相焦灼的坏消息。
一直到十一月初六的半夜,梦寐以求的好消息终于算是传到了吴郡城。
“刘牢之于十一月初五大胜一场,孙恩军一败涂地,再次乘船逃回了海岛。”
得到这个消息后,袁崧的终于可以暗暗松口气了,可他的睡眠质量依然如昨,因为他接下来的问题同样令他烦恼无比。
一大早起来之后,袁崧在后院踱着步子想了半天,终于还是令人将范二叫到了府衙。
正在锻炼的范二也不知袁崧出了什么事,他甚至都没吃早餐,只是匆匆地洗了个澡就带着甘绦等几个护卫来到了郡衙。
刚一见袁崧,范二便被他脸上的憔悴以及眼中的血丝给惊呆了,好一会才焦急地问了起来,“府君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北府军吃了败仗?”
袁崧惨然一笑,“恰恰相反,他们胜了,大胜!”
范二一下就明白了袁崧的忧愁,“所以您从接到这个消息后,一直在考虑解决粮荒的事吧?您怎么不早一点将这消息告诉我?”
范二之语当然不一定是表面的意思,毕竟他从袁崧一大早就将自己请来此地,已经可以看出袁崧的急切。
他这么说,只是为了让袁崧不为此介意罢了。
果然,袁崧听到范二的抱怨之后,反倒轻松地笑了起来,“我的确想过第一时间将这个消息通知你的,但这会也不算是太迟。”
范二看着袁崧,笑着说道,“府君做出的决定,应该是第一个方案吧?”
袁崧点点头,“驾船去倭国不太现实,一来是我们没有海船,二来是路途太过遥远了,所以.......”
“我知道。”范二打断了袁崧的话,笑着摇头道,“府君其实还对倭人有着悲天悯人的心,不愿意仗势欺人,可倭人现在对新罗百济所做的,不正是仗势欺人吗?好吧,其实路途遥远也是一个问题,咱们还是谈谈怎么捕杀鲸鱼吧......”
范二的指责是没什么道理可言的,毕竟悲天悯人是很主观的事,不管对倭人有着怎样的感情,先要解决的还是海船的问题。
袁崧以及将士们对未知的大海的恐惧之心,同样不容易克服。
范二正在大谈“如何改造捕鲸船”的话题时,却听门外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他和袁崧都不由自主地望向了门口。
大厅的门很快就被推开了,门外出现了两张熟悉的脸。
一个是形色匆匆的李祥,另一个则是同样形色匆匆的,试图阻止他进入客厅的同样行色匆匆的家丁。
袁崧盯着李祥,不动声色地问道,“李都尉所为何来?”
李祥已经跨入了客厅,意识到自己的无礼后还是停了下来,随之扬了扬手中的信件,“刘都督的急信,六百里加急的!”
袁崧豁然而起,他当然意味着刘牢之的这封急件意味着什么。
从李祥手中接过信件后,袁崧一下就撕开了信封,可读来读去就是读不懂什么意思,脑门上也就因为紧张而冒出了几粒细汗。
这什么玩意啊!按理说刘牢之也不是大字不识的人吧?
可他写的都是什么玩意啊!
袁崧对刘牢之好一阵腹诽,只好将信交给与刘牢之文化程度差不多的李祥,“你看看这到底写的是什么......”
袁崧脸红了,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刘牢之这么一个写封信都写不明白的人。
对牛弹琴的人,错的并不是牛!
李祥将信读了一遍,先是摇摇头表示自己也看不懂,随后才试探着说道,“这封信件应该是加密的,或许刘长史和蔡参军能够看懂......”
袁崧恍然大悟,一叠声对李祥身后的家丁吩咐道,“快去将刘长史和蔡参军请来,还有陈主簿,去吧!”
家丁应了一声诺,一路小跑着去了,他的远去的脚步声更加衬托出大厅中的寂静来。
范二见那家丁去得远了,终于打破了沉默,“府君,要不然让我看看?”
“你......这是军中的密文。”李祥有些怀疑地看了范二一眼,又转头征询起袁崧的意见来。
袁崧的心中各种各样的情绪交织着,但还是笑着说道,“安彦也不是外人,让他看看又何妨?”
范二从李祥手中接过信纸,只看了一眼,便皱起眉来,“刘牢之在心中说,他在孙恩军中已经安插了探子,由此探听到一条重要消息,——他会带着二十万大军于明天傍晚在海盐登陆,所以请你务必提前布防!”
听到这样的消息时,袁崧和李祥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问道,“海盐?你确定?”
海盐的地理位置在杭州湾,也就是钱塘江的北岸,正好属于吴郡的管辖范围。可恨的是,海盐同样是吴郡的偏远地区,离吴郡的距离整整二百里地!
刘牢之命令袁崧派兵前往布防,正是他职责所在。
而守护好海盐这一亩三分地,则是袁崧的义务。问题是,袁崧并不认为自己的将士们,能在两天一夜的时间赶到海盐。
即便将士们真能在规定的时间内赶到海盐,他们也多半非伤即残、没有任何战斗力了。
既然如此,那他们赶去海盐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刘牢之在此时出这样的命令,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真的不是范二将密文翻译错了吗?
袁崧和李祥都对密文充满了怀疑,于是又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范二。
“我不确定这消息的真假,但信中的确是这么说的。”范二摊了摊手,又解释起来,“之前我有一段时间对密码学特别感兴趣,所以特意将军用的密文对照表拿来研究了一遍,想不到这玩意几百年来就一直没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