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易损,转眼已是隆冬。
有别于建业城中此时的阴寒刺骨,苍梧的冬天一贯温煦得宛若初为人母的妇人。
自九郎在东郊长亭被十里相迎的那日起,别说盘踞半个苍梧郡的谢家旁支,就是郡守陈准,都尉郭槐甚至其他几个本地小世家皆将九郎捧若皎月,方方面面照顾的事无巨细,唯恐怠慢了半分。
九郎想,即便是晋王室的皇子来了,所受礼遇怕是也不过如此。
一个半大的病弱少年,即便出身显赫又素有薄名,即使时人对于名士的向往和倾慕已近病态,可受到这般对待也着实有些过了。
更何况一方郡守都尉乃是四五品的朝庭命官,在“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的时代他们的身后必定也有着不凡的身世和品评,又何以会对个还是一介白衣的后辈殷勤至此,不怕辱没了威严和身份?
直到后来九郎才现,他哪里是被众心捧月,不过是被体面的“监管”起来罢了。
他甚至可以预期,若不是他一入苍梧郡便摆出一副缠绵病榻只能闭门谢客的姿态,等待他的怕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看得出来他们现在只想供着他,养着他,然后等到病愈之后再十里相送于他。
对此,九郎哑然失笑。本来准备渐渐“痊愈”的身体便只能“沉疴难除”了。
而在苍梧以西几百里外的大山深处,被玄衣骑卫殷铁三救下的娃娃过得也并不好。
当初车队走到与苍梧郡相邻的临贺郡时,他们这些部曲私兵便和郎主一西一南分道而行。郎主自是南下苍梧谢家“养病”,而他们却是从此昼伏夜行,一路掩人耳目潜至极西的十万大山深处……
当初事后,郎主虽未再过问过有关于异族娃娃之事,可是脸色却一直不大好,甚至接连几日都不曾开口说话。别说吓坏了决意留下娃娃的殷铁三,就连沉稳如百夫长何秀也每每食难下咽,颇有一种死期难料的焦灼。
所以,在与郎主分道扬镳之际,殷铁三和何秀十分默契的谁也没有在郎主面前提起过娃娃。大万大山之中野兽猖撅人迹罕至也好,瘴雨蛮烟催人命也好,有他们在,娃娃至少还有几线活命的生机。
还别说,蛇有蛇道,鼠有鼠路,各自为之,天之道也。
若是寻常娇儿,在这般餐风饮露的湿冷环境下,怕是早已泡在药罐子里,病了好几场了。可是这娃娃不仅没有半分不适,反而每日都像现了新大陆般兴奋的又笑又闹。就连一些强健的部曲也因为连日赶路和时有三餐不继的情况生而疲惫不堪时,娃娃反而一日比一日愈皮实起来……
不出半月,就连又臭又硬的粮官史翁也在娃娃面前崩不住他的那张死人脸,更别说从山民中找来煮饭杂务的老妪那更是时常抱着娃娃心肝宝贝儿的叫唤着……
可是近几日娃娃却突然出了状况。
起先只是持续性的高热,紧接着是哭闹不休也不吃东西,最后便是连水也喝不下去……
再后来别说娃娃原本肉嘟嘟的小脸眼见瘪了下去,就是哭闹声也渐细弱,跟只小猫儿似的。
这一天傍晚,殷铁三突然现他好像就要听不见娃娃的呼吸声了,眼见就要活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