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时泰面容十分平静:“大人,眼下国库空虚,连圣上的内库都吃紧,是以这李总督来播州视察,我们若是铺张浪费,这未免不大好。”
杨应龙闻言一怔,眼底随即浮出抹迫切之意,招来手下将饭添满,捧着饭碗大快朵颐起来。
李化龙到播州的那日,秦良玉与马千乘也进城凑了热闹,说是凑热闹,其实不过是两人趁杨应龙不在,欲潜入杨府,去瞧瞧秦邦翰眼下如何了,若当真如那夜那蒙面人所说的话……
秦良玉敛了心神,下意识瞧了一眼身边东张西望瞧着路两旁小摊上彩色蔬果的马千乘,若这事是真的,那她要如何与他说这些?就开门见山与他说你叔叔要造反?
“你一直瞧着我可是因为爱上了我?”马千乘虽未转头,却已然察觉到秦良玉的打探,当下笑眯眯回头望着秦良玉:“爱我你就抱抱我。”
秦良玉星目一垂,假意未听到马千乘的话,迈着步子催促:“你走快一些。”说罢顾自加快脚上速度,将马千乘远远撇在身后。
两人趁杨府侍卫换班时从后院跳了进去,凑巧瞧见秦邦翰托着碗随杨府下人从一间屋子里出来,秦邦翰似是听到了动静,偏头朝二人藏身的地方瞧了一眼,而后不动声色收回视线,继续脚下的步子。
“方才那间房是杨可栋的屋子?”秦良玉一回头,被近在咫尺的马千乘的一张大脸惊了一下,下意识挥出一拳,但见原本眯着眼睛还等着像上次那般亲密接触的马千乘捂着左边眼睛倒退了几步,背部狠狠撞在院墙上,满面委屈的瞧着秦良玉。
秦良玉未料到他毫无防范,眉眼间漫上丝歉意:“唔……”
马千乘长臂一挥:“你什么都不要说,我是不会听的。”他愤愤揉着青黑的眼眶,想了想,又道:“方才二哥出来的那间屋子是杨宛若的屋子。”
“杨宛若?”秦良玉挑眉:“杨宛若是何人?”
马千乘揉的太用力,眼前一阵黑,不满道:“她是叔父最疼爱的女儿,之前……咳咳,反正是最得叔父疼爱的女儿。”
秦良玉听他语气有些不对,但又不见他有继续交谈的意思,也便没有多问,跟在他身后,两人直接朝马千乘的屋子而去。
推门进去的时候,秦邦翰正在开着方子,见到两人来了,起身相迎,拉着秦良玉的手臂,似有话要说,但视线不经意滑过马千乘青着眼眶的脸上,又将话收了回去,只问:“你怎么来了?”
秦良玉不急着答话,回头瞧了一眼马千乘,后者识趣的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推门而出:“我饿了,去外面转转看有没有可以果腹的糕点。”
门板被马千乘合上,秦良玉拉着秦邦翰问:“二哥,杨应龙可是将你软禁在此?”
秦邦翰点头:“我现下还不知他们为何有此一举,但我觉得,这事同这玉牌似是有些关系。”
秦邦翰边说边从怀中掏出那块尚带着体温的玉牌:“之前杨应龙曾多次来暗示我交出这块玉牌,想必这玉牌的来路有些蹊跷。”
秦良玉也不敢将这玉牌之事与秦邦翰多说,毕竟知道的越多,这危险便越多,她伸手接过玉牌,淡然道:“或许是吧,这玉牌我便先揣着了,待日后再补一块玉给你。”
秦邦翰自然不会在意这么一块玉牌,只是方才说了这玉牌来路蹊跷,他怕秦良玉惹祸上身,面上便带了些担忧:“这玉……”
秦良玉为宽慰秦邦翰的心,硬挤出丝笑意,但是怎么瞧都有邪佞之感,秦邦翰见状眼皮跳了几下,急忙抬手制止住秦良玉:“好,我知道了,那你便揣着吧,记得万事小心。”
秦良玉点头,转头瞧了一眼窗外:“二哥,你这次与我一起走吧。”
秦邦翰沉吟片刻才开口:“眼下有肖容在,他们并未为难于我,且眼下杨小姐也病了,我不能放着病患不管。”他轻叹口气:“而且我若是就这么走了,你想没想过肖容的处境?”
秦良玉确实未想的这么长远,虽然有些荒谬,但不得不承认,在她的心中,马千乘似乎是无所不能的,是以她从不担心他会使自己涉险,可此番听了秦邦翰的话,她心中又有些过意不去,少顷,她点了点头:“那你万事小心,我此番来播州是为山贼一事,不方便在此多做耽搁,我去与肖容告辞。”
秦邦翰拉住要走的秦良玉,指了指一旁的衣裳:“你若不着急就先换身衣裳,不然在这杨府不方便。”
秦良玉走在杨家的院子里,因换了杨府下人的衣裳,除去白嫩了些外,其余也不是特别显眼,马千乘方才出了门便不见了踪影,秦良玉对杨府地形不熟,一时也找不到他,可若是不与他说一声便单独离去,似乎也不怎么好。她微蹙双眉,面上英气难掩,正要路过一处屋子,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交谈声,因那男声听着有些耳熟,她步子便停了下来,那两人声音不低,是以秦良玉听着也方便。
“肖容哥哥,你我二人的婚事……父亲说明年的四月初八是个好日子。”女声带着娇羞,似是这话有些难以启齿。
秦良玉一时只觉自己心跳漏跳几拍后又加速跳了几下,百骸俱凉,久久不能回神。
片刻后,又响起一道男声,秦良玉觉得这说话之人说是马千乘却又不尽然,因平素马千乘的语气皆是吊儿郎当,无赖中又带着些撒娇意味,但这把嗓音却是带着冷漠与疏离,如何也同那惯常嬉皮笑脸之人联系不到一处去。
“娇娇,这事我会与叔父说,你眼下安心养病吧。”
马千乘说罢似是要推门而出,听脚步声与自己越的离近,秦良玉脚步一转,飞快朝游廊上的柱子后躲去,堪堪将衣摆理好,便听“吱呀”一声门响,而后再无声息。秦良玉此时处地尴尬,进退维谷,只好傻站在原地,欲等着风平浪静之后趁空逃走,站了半天,却一直未听脚步声,秦良玉心下生疑,探头瞧了一眼,正见青了小半张脸的马千乘正双腿交叠,悠然坐在游廊中的石凳上,不是晃荡着一条腿,满面笑意的瞧着秦良玉:“我瞧你站那似乎有一会了,在做什么呢?”
秦良玉心中很是尴尬,所幸脸上皮厚,将那股热意如数挡回了面皮子里,外表倒也瞧不出什么来,她稳了稳心神,对上马千乘弯月般的眼,镇定道:“我乘乘凉。”
马千乘伏桌而笑,双肩颤抖,丝毫不顾及秦良玉的面子。打心里讲,秦良玉有些怕他下一瞬气堵在喉咙,整个人便归了西。
笑够了,马千乘扯过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滴,对秦良玉道:“你瞧,连我的泪水都如此晶莹剔透,呀,还泛着五色光芒。”
秦良玉委实不愿与他多话,扔下一句:“我走了。”便头也不回的朝来时的路离去。
正午的日光正烈,秦良玉被晒的几乎脱了层皮,马千乘并未跟着她一同回军营,她一人倒也乐得耳根子清静,这些日子私兵有复起之势,秦邦翰又被软禁在杨府,陆景淮此番进京会试,还不知结果如何,这所有的事都赶到了一起,着实令秦良玉感到头疼。
回到帐篷中,秦良玉半倚在榻上小憩,方才去杨府的路上,马千乘已与她说好,山贼这边他派人盯着,一旦情况有变便与她联络,好在眼下杨应龙的死对头李化龙来了播州,李化龙难对付,是以杨应龙分身乏术,这山贼一事大约还能再拖个几日。秦良玉躺不住,干脆起来摆弄帐篷中的沙盘。眼下已是四月,天气忽冷忽热,方才还浓烈的日光转眼又被清云给掩去,周身难免又漫上阵寒意。秦良玉一边盯着沙盘上小巧的彩旗,一边沉思。
这杨家自打祖上便与历代皇帝交好,他眼下与皇家的关系也是不差,怎么好端端的养起了私兵,准备邦交破裂呢?
秦良玉有些想不通这点,捏着彩旗久久出神。
其实杨应龙之前并未想造反,如众人所知,杨家世代与皇家交好,双方互利,他委实没有造反的动机,但那毕竟是之前,眼下的杨应龙虽仍不缺银子花,但眼下这天灾人祸颇多,再加之这李化龙经常朝他狮子大开口,杨应龙腰包便有些瘪了,若是之前从未体会过挥金如土的快感那也便罢了,可他日子一直过的都十分奢靡,是以现下若让他由奢入俭,怕是难了些。
杨应龙坐在李化龙的下,身旁则是满面淡然盯着桌上清汤寡水的几道菜的孙时泰。
“大人也知眼下这世道不景气,今年播州的收成又不好,此番只好委屈大人,就着这粗茶淡饭吃几口了。”杨应龙亲自为李化龙布菜,又道:“这菜色虽不怎么好,但好歹也是按照规矩来的,大人你莫要往心中去,待得空,我上书将这情况说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