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后,贞儿心神不定地走向浣衣房,就连身后跟着个人,她都丝毫没有觉察。
进了浣衣房,贞儿把手中的锦服交到宫女手里,待要走出宫门时,突然一盆清水扑面泼向了她。
贞儿瞬间清醒大振,回头看清泼水的人正是凝玉,她正一脸意外地看向贞儿:“真是不好意思,天太黑了,没看清还有人在呢!”
虽还是夏末时节,但晚上的清风已经有些清凉了,再加上贞儿现在又被浇得全透,她实实的打了个冷颤。贞儿知道,凝玉是光明正大的故意。
凝玉假样寻找身上的手帕:“真是不巧,手帕好像忘了带。”她胡乱的用袖口帮贞儿擦掉脸上的水。
贞儿忙阻止着:“不用了,我没事。”
“没事就好!”凝玉假借收手时用力地推了贞儿一下。
眼见贞儿踉跄的要跌倒时,身后忽然有人及时扶住了她,贞儿本能的以为是樊睿,但仔细看去,却是小钰子,贞儿有些意外。
小钰子递给贞儿一块干净的丝帕:“这里是下了雷阵雨吗?”
凝玉嘲讽的哼笑了一声:“你们可真是‘郎情妾意’呀!”她故意加重了‘郎情妾意’四个字。
小钰子正要上前理论时,贞儿阻止地拉住了他:“我们走吧!”她不想在这跟凝玉斗嘴,她无非是为了上次的事耿耿于怀而已。
贞儿与小钰子刚要踏出宫门时,凝玉叫住了她:“等一下,我想起孙太后还有一件宫服在取衣房,白天我忘了送去,你顺便拿走吧!”
不等贞儿问清楚,凝玉就走向取衣房,贞儿只能跟在身后,小钰子走在了她旁边。
取衣房里漆黑一片,因为这里是不准点烛火的。
凝玉杵在门口,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你知道太后的衣服是放在哪里的,拿完了就快出来。”
贞儿有些犹豫,她不知道凝玉会不会使坏。
果不其然,当她和小钰子刚进了屋子,凝玉就迅速的锁住了房门。
“凝玉,你干什么?快放我们出去。”贞儿试图拽拉房门。
“你们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我就不打扰了。”说完,凝玉幸灾乐祸的走掉了。
贞儿懊恼地敲着门,但却徒劳,只因这里是浣衣房最后面的房间,要想有人来,只能等到明天早上了。
“凝玉,快放我们出去。”贞儿急的直想哭,只因她和樊睿约好子时见面,她不能被锁在这里的。
屋外一片寂静,听见的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贞儿无助地环抱住身体,湿淋淋的衣服紧紧包裹着自己,浑身冰冷的瑟瑟抖。
屋内漆黑一片,只有星星斑斑地月光撒进屋内。
小钰子轻咳了一声,在适应了屋内的黑暗后他走到贞儿面前:“你不会是怕黑吧。”在他的手碰到贞儿的胳膊时,声音有些收紧:“你怎么在抖?”说完,他试图摸向贞儿的脸。
贞儿向后退了一步,用力地拍开他的手:“不用你管!”
小钰子却完全不理会,上前就要解贞儿的衣带:“你不能再穿这件湿衣服了,会感冒的。”
贞儿惊慌的反抗着:“你干什么,别碰我------”她用力的挣脱,但却徒劳,最后她狠狠的咬住小钰子的手背,这才算逃脱出魔掌,但因房间太黑,一个不小心,贞儿毫无防备地撞到柜角处,晕晕沉沉的跌趴在地上。
“喂,你没事吧!”小钰子准确的找到了贞儿,小心地把她扶了起来。
贞儿摸着额角处,有点点的血水渗出,看来是撞得不轻。
贞儿想要推开小钰子,但不知道是自己撞得太晕还是浑身抖的原因,怎么都使不上力气了。
只见眼泪忽然啪啪地从贞儿的眼睛里潸潸落下,她隐忍了一天的失落好似找到了宣泄口般,只想把心中的委屈倾诉出来。贞儿其实并不是害怕接下来会生什么,她只是不甘自己的命运怎该如此,连和樊睿站在一起的资格都没有。
小钰子手足无措地放开了贞儿:“你怎么哭了,我,我可不是想要欺负你,只是想帮你把湿衣服脱掉,要不然你会感冒的。”
小钰子见贞儿依旧蹲在原地哽咽着,他无奈地站起身,随便从柜子上拿了件锦服,放到了贞儿面前:“你自己把湿衣服换下来吧,我绝对不会偷看的,这样总行了吧!”说完,他走到房间的一角,背对着贞儿,很无语的掐着腰。
贞儿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了樊睿。她瞧着房外的明月高高悬在空中,想来她的睿哥哥应该在玉兰树下等着她了吧。
过了许久,小钰子以为贞儿换完衣服了,但当他转身走近贞儿时,才看清贞儿还穿着那件湿衣服。
小钰子终于生气地挤眉弄眼地看着贞儿:“你怎么还没换衣服,真想病死自己呀。”
贞儿愣愣无语。
小钰子见贞儿不答,气结地喘着气:“我一个断了‘子孙根’的太监能把你怎么样,你就这么不放心我?”
贞儿摇着头,把锦服放回小钰子的手中:“这是主子们的衣服,我就是病死了也不能穿。”
小钰子见贞儿如此坚持,随手就解开了自己的衣服,扔到她的手里:“这个总行了吧!”
他见贞儿依旧愣愣地不动弹,忽然伸出胳膊环住了她的纤腰,眼睛邪笑地看着她,不拘地开口道:“你是要我帮你换,还是你自己换!”
贞儿这才回过神来,慌张地推开小钰子:“我自己可以!”
小钰子这才满意的走到墙角处背对着她。
贞儿不解这家伙为什么这么关心自己,貌似他们的交情并不怎么好呀。
贞儿收回眼神,不再多想小钰子的事了。她脱掉湿湿地外衣,着实一丝凉风袭身而来,她用干帕子擦了擦自己,最后披上了小钰子的太监服,只觉一抹淡淡的玉兰清香沁鼻而入,这股香气瞬间让贞儿平静了许多。
换好衣服后,贞儿委身坐在了房间一角,她看着外面的玄月,淡淡地开口:“你说子时过了吗?”
小钰子走到窗边,看着月亮:“应该是过了!”他坐到了贞儿的旁边:“怎么,你困了?”
贞儿摇摇头,淡然道:“只是觉得子时后的月亮,也是这么亮!”
小钰子依靠着身后的柜子,一副很享受的样子:“是呀,我也才现子时后的月亮这么明亮!”
沉默良久,贞儿以为他们会这样一直安静下去,甚至各自睡着时,小钰子却拉了下她的衣角,轻声询问着:“你刚才就那么怕我对你怎么样吗?”
贞儿想起刚才小钰子解她衣带时,她还真有些窘怕,但现在她完全不怕了:“就像你说的,你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小钰子却桀骜的扬起坏笑的嘴角:“如果我不是太监的话,是不是就可以把你怎么样了。”说着,还不时向贞儿靠近。
贞儿有些窘然,但看到小钰子的样子,想来又是玩心大起了,她反而认真的看向小钰子:“如果你不是太监的话,我更希望你能找到你最爱的人,然后带她离开这里,永远的离开。”
小钰子完全没有想到贞儿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一时微愣住了,但马上又用大笑来掩盖他的心事,他坐直了身,嘴上不时碎念道:“不好玩,不好玩,你现在都不怕我了,一点都不好玩。”
终于,房间内就此安静了下来,各怀心事的他们只能听见彼此轻轻地呼吸声,而淡淡的玉兰花香却镇静了一切。
也不知道几时起,他们就昏睡在了这个小小的取衣间里,直到房门再次打开时,贞儿才朦胧地醒来。
当她睁开眼时,天已经大亮了,她细看过去,这才现七七八八的宫女和太监站在门口偷笑地看着他们。
贞儿清醒大震的才想起昨晚她和小钰子被锁在了这里,她推了推还在朦朦大睡的小钰子:“别睡了,快起来。”
小钰子有些不耐烦的撇开她的手:“小九别烦我。”
此时,房外的议论声不时传进贞儿的耳朵里。
“真是丢人,也不知道检点些。”
“她要是知道检点,就不会躲到这里了,你们可不知道,她曾经还想勾引樊大人,最后可是被汝宁公主狠狠罚了一顿呢!”
“一看她的样子就是个下贱胚子。”
“就是,也不知道整理整理,真是现眼恶心。”
“------”
议论依旧纷纷,贞儿打量着自己,这才现自己是有多么狼狈。
只因为昨个她淋了水,所以头凌乱蓬松,内衫褶皱不堪,身上甚至还裹着小钰子的衣服,而小钰子只穿着内衫躺在她旁边,就是多正当的理由也没法解释此刻混乱的现场了。
贞儿现在只想推醒小钰子,然后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都去干活了,有什么好看的。”只见浣衣房的管事姑姑拿着藤鞭怒气的走了进来,她轰走所有看热闹的下人,在看到贞儿和小钰子时,姑姑一脸的鄙夷:“真是不要脸呀,都苟且到我的地盘了。”姑姑二话不说,抬手就是一鞭抽在贞儿的身上:“我可不管你现在是哪宫的宫女,在我的地方做这么难堪的苟且之事,我就要打!”说完,又要补上一鞭。
就在鞭子快要落身时,只见小钰子横手夺过鞭子,两眼惺忪地瞪向姑姑:“这大清早的你是想私刑鞭打宫女吗?”
姑姑有些讪讪地,但还是不服气的掐着腰:“这浣衣房可是我说了算,我不仅打她,我还要教训你这个杂种!”说完,姑姑拿起墙角的扫把,抬手就挥向了小钰子。
小钰子不费吹灰之力地夺过扫把,然后用力的把管事姑姑横推在地,眼神狠戾地扫射着她:“你刚才说谁是杂种!”
“我、我、我!”姑姑吓得说不出话来。
“好好管住你的嘴,指不定哪天它就真说不出话来!”小钰子的话语充满了权威的恐吓,这还是贞儿第一次看到他这样震怒,不禁也让她打了个冷颤。
小钰子拉过贞儿的手,完全不顾及外人的眼光就要走出浣衣房。
贞儿试图挣脱着,但小钰子的力气不容她挣扎。
一直站在门口的凝玉讨好地上前扶起姑姑:“姑姑您消消气,这贱人就贱命,她膀了个太监还这么嚣张,指定没好果子吃!”
凝玉尖利的声音飘进了贞儿的耳朵里,还没待她反应过来,小钰子手里的扫把,就如刀鞘般横飞出去,不偏不倚地打在凝玉的胸口处,只见凝玉痛苦的呻吟着。
他们光明正大地走出了浣衣房,所有路过的宫女太监都偷笑地议论着他们,贞儿一时尴尬地抬不起头,小钰子走得飞快,她甚至有些踉跄。
终于,贞儿喘着粗气的用另一只手拉住小钰子:“你能不能先放开我,我实在走不动了!”
小钰子好似才反应过来,这才松开了贞儿的手。
贞儿解脱般大喘着气,随手把身上的太监服递还给小钰子,然后穿上了自己褶皱的宫女服:“我要回红寿宫了!”
“你这样回去是会受罚的!”小钰子有些担忧地看着贞儿。
贞儿好笑的看着他:“你这样回去也是会被王爷罚的!”
“我------”小钰子欲言又止,终究没再说什么。
贞儿转身走回了红寿宫。
刚进到红寿宫,就见楣樱焦急地拉住了她:“昨晚你干什么去了,我听别人说你和一个太监在取衣房------”楣樱为难得不知该怎么说下去。
消息传得可真快,贞儿泰然地握住楣樱的手:“放心,我们什么也没有,昨晚是凝玉锁住了我们。”
“又是她!”楣樱气的直跺脚,她打量着贞儿:“你先梳洗一下,太后还没起呢,等一下你好好跟太后解释!”
等贞儿梳洗好跪在殿内时,已是半个时辰后了。
容姑姑扶着孙太后坐到殿椅上,贞儿恭敬的低着头。
孙太后看了她一眼:“你的事,我刚刚听了些,虽然宫中有规矩宫女和太监是可成对食,但你们也太放肆了些。”
贞儿躯身低头:“太后明鉴,奴婢有多大的胆子也不会犯如此不规矩的事。”
“那你半夜时分怎会和一个太监在一起。”
“奴婢只是去送浣洗的衣物,正巧碰见同去送衣服的公公,而浣衣房的凝玉说取衣房里还有太后的衣服,就这样奴婢就和公公就被锁在了里面。”
“我怎么听浣衣房的管事姑姑说,在最后锁门时屋内并没有人,而早上开门时,却现你们都衣衫不整地躺在里面。”太后厉眼看向贞儿。
贞儿没想到他们竟然恶人先告状,她问心无愧地看向太后:“但凡奴婢聪明些,也不会躲在那里做苟且之事,那只会傻傻地等着挨罚,还请太后明察。”
太后收起了厉眼,拿起茶几上的清茶:“那个公公可是璟瑄殿的人?”
贞儿有些吃惊,连这些太后都调查的这么清楚,她也只有如实承认!
太后抿了几口茶:“今儿个一大早,郕王就派了那个公公和哀家说了其中缘由,但不管这件事是陷害还是事实,总是有那么多双眼睛看见了,哀家要是不罚你,会坏了规矩,本该是杖罚的,但念在多重的原因,就罚你跪在红寿宫外,直到子时。”
贞儿毕恭毕敬地磕着头:“奴婢谢太后仁慈。”
她没想到这个小钰子这么得宠,郕王竟如此信他,要不然他们都逃不了严厉的杖罚。
现在对贞儿来说,跪罚早已经不是惩罚了,反而成了偷懒的行为。
晌午时分,太阳灼灼的射向头顶,来去的宫女太监在经过贞儿时多少都有些指点。在宫里,名节对一个女人来说,并没那么重要,因为,她们一生要么给了皇上、皇子,要么就给了太监,只不过,谁又甘心躯身给了太监,想来,她应该是他们品头论足的可笑笨蛋吧。
“这怎么还跪个人呢?”霍然,一个熟悉的娇气声音让贞儿不时打了个冷颤。
贞儿微抬头看去,正是汝宁公主,她身后还跟着樊睿。
贞儿恭敬叩头:“奴婢叩见汝宁公主,公主盛安!”
汝宁淡淡地瞟了她一眼,傲慢娇气道:“怎么是你?你这是受什么罚呢?”
贞儿低头不知该怎么开口,她害怕让樊睿听到,就算她再清白也不想让睿哥哥听到这些秽语。
站在汝宁身后的宫女上前讽笑道:“公主还不知道吧,她昨晚和一位公公躲在取衣房里私会,今早现他们时,都衣衫不整的,太后震怒,罚她跪到子时。”
汝宁娇笑出声,她斜看了一眼樊睿:“我就说这些人是不值得同情的,看吧,终究是狐媚下贱。”说完,她又看向身边的宫女:“你可看好了,别做这丢人现眼的事,丢了本公主的脸,你要是乖乖的,本公主就准你出宫找个好婆家。”
宫女感激地欠身:“奴婢谢过公主恩典!”
她们字字如锐刀般刺向贞儿,她并不是听不得她们的讽刺,而是不敢想象樊睿听了这些会怎么想她。
贞儿只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快要溺死在樊睿的眼皮下,甚至无法呼吸了,她努力收住眼里的泪,不想流出眼底的卑微。
樊睿终于有些隐忍不住的冷冽开口道:“如果公主非要站在这讽刺人的话,请恕微臣不能奉陪了,太后还在殿内等着微臣呢!”说完,凌厉风行地从贞儿身边走过。
贞儿深刻感应到从樊睿身体里散出来的愤怒,她只有无言的悲伤。
“你------”汝宁生气地甩了甩袖子,悻悻地追着樊睿走进红寿宫里。
贞儿眼里的泪水终究没落下,毕竟她没有这个勇气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