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东辰三百三十九年农历八月十四,女帝退位,欲迁居距离莅阳两百公里外的青州;百年异姓王权贵家族贺兰世家嫡子贺兰初继位,其父其母仍延续王爵,不改皇称,国号由晟改为云,登基大典定于九月初十,南褚西漠皆邀请贴,举国欢度,九州同庆。
行宫里,龙子衿看着来去匆匆的宫人,有条不紊地收拾着离开要带走的东西,她如水的双眸,眼底略过一抹忧伤,起身,走进内室,看着床上正在喝药的皇甫心容,她眉心微蹙,疾步走了过去。
“皇姨娘,又病了吗?”撩起床边的帷帐,龙子衿坐在床榻边上,伸手接过一个青花瓷碗,碗底那浓黑的草药,冒着苦涩之味。
“无妨!”皇甫心容深深呼吸着,她向后靠了靠软垫,苍白的脸上细眉皱了皱,伸手握住龙子衿微凉的手指,欣然一笑,“原本我打算明日便启程去青州,但是贺兰……皇上劝我还是在莅阳过了月夕节再走,这月夕节是上古流传下来的团圆节,如今世上只有你我二人相依相靠,姨娘的确应该留下来陪你!”
她自称姨娘,不再是皇姨娘,龙子衿眼眶微红,反手握住皇甫心容的手,低柔的声音带着难以压制的颤抖,“姨娘,为何不让夭夭陪你一起去青州?”
“姨娘此去,是去清修,从此以后,皇家之事再与我无关,世间少了女帝,多了一个清苦的修行人,你年纪尚浅,若是就此随我去了,岂不是误了大好韶华?姨娘还希望你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执手所爱之人!”皇甫心容伸手为她擦拭了白皙脸颊上流下的两滴清泪,缓缓开口道,“夭夭,姨娘去青州,有皇上关照,一切都是好的,衣食住行一应俱全,你大可放心,倒是你,姨娘最是放心不下,我在退位之前,曾拟了一道诏书,封你为‘护国公主’,晋一阶称,这诏书我派人拿出宫外,交给了容家家主,我知道,容家曾受恩于你父王,定然会效忠于你的!”
“姨娘,你这又是何必呢?你都不做这东辰的皇帝了,我还要那郡主之名,有何用呢?”龙子衿眼底略过一抹惊讶。
“你想得太简单了!”皇甫心容摇了摇头,无奈道,“自古帝王过薄情,人一旦坐上那个位置,很多事情,都会变得不由自己,姨娘今日能够保你一时,却难保你一世,我以帝王之名设最后一道圣旨,的确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但是我不得不这么做,这圣旨之所以不能昭告天下,一方面是顾忌你手中尚无兵权,白白担了这虚名倒是落人口舌,另外,这圣旨有一道密令,那就是免死之令!”
免死?
龙子衿微蹙眉,心下瞬间升起浓浓的暖意,皇姨娘对她可谓是竭尽所能,连日后的种种可能,都替她谋划好了。
“当然,姨娘希望这道圣旨永远都不会被你用到,希望夭夭从此以后远离这是非之地,再也不要和皇家有任何瓜葛,不仅仅是东辰,南褚和西漠,最好也要离得远远的,你,明白姨娘的意思吗?”多年护在羽翼下的孩子,如今已经成了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皇甫心容沧桑的双眼,透着淡淡的不舍,爱恋地伸手轻抚着她柔顺的长,心下难掩分别之苦。
她的夭夭,才情潋滟,文韬武略,不输于男儿,绝色姿容,胜过万千女儿,可惜,她从出生便经历着尝尽人间离别,忍受各种痛苦。
“姨娘的话,夭夭记在心上!”龙子衿颔,嫣然一笑,“姨娘离开以后,夭夭也会离开莅阳,我要将父王的三千黑面铁骑收回,还要把东辰的兵控图找到,既然我们对贺兰初有过承诺,我就会做到,决不食言!”
“江湖上,人心险恶,凡事一定要小心,出门在外,不比家中,记得学会隐忍,不要轻信他人!”眼见着要分离,皇甫心容却总有说不完的话要讲,可是思来想去,也无非唠叨着几句,她无奈一笑,虚弱地说道,“夭夭,姨娘有些卷了,你准备准备,去宫里一趟吧!不管怎么说,你现在还是这东辰的永安郡主,没被除名削位之前,出于君臣之礼,你应该去;更何况,你也曾同他幽山习武相识多年,出于年少情谊,也应该去!”
“好,就听姨娘的!”龙子衿起身,为皇甫心容盖好被子,掖了掖被角,拉上床帷,悄然离开。
轻轻地关上朱红木门,龙子衿仰头望着午后有些阴沉的天空,漫天的乌云遮住了日头,可能是快要下雨了吧!
收回视线,龙子衿刚抬步欲离开,可是,双脚定于原地,双眸泛起惊讶,凝眸望着五步开外,立于她面前的男子,他身姿修长,一袭墨绿色长衫被风吹得衣角摆荡,没有强光,可是他白净的脖颈上,青色的血管甚是明显,一头黑丝被挽成髻,白色玉扣上插着一支墨绿色竹簪。
“景非……你怎么来了?”沉默许久,终究还是龙子衿先开了口,印象里,她好像很久都没有见过他了。
“前几天,我进宫为皇上请脉,便得知她这几日要离开,这次过来,特意带来一些药,青州不比这里,过去需要些时日,多带些药,有备无患!”看着她那双清澈如水的美眸下,有着淡淡的黯然之色,景非清隽的眸底泛着疼惜。
得知她回到东辰,他便第一时间赶了过来,生怕错过,来之前思忖着见了面要怎么说,说什么,想了很多很多,可是真正见到了,见到了他日思夜想的那张绝美容颜,却一句话都想不起来,全都忘记了。
“难得你还记着姨娘!”龙子衿轻然垂眸,敛去眸底的苦涩,时至今日,能记着这位退位的女帝的,恐怕再无几人了,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改朝换代,天下易主,一切就都变了,皇甫家的大势已去,接下来便是贺兰家的荣耀。
“在我眼里,不管是皇亲国戚,还是贫民百姓,都只是我的病人!”看着龙子衿魂不守舍的模样,景非两步走到她的面前,伸手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拧眉说道,“我看你倒是需要吃两副药了!”
龙子衿低头看了看覆在她手腕上的手指,她一直都知道,景非的手就像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手指节骨分明,洁白修长,以前她偷偷地看他捣药,看他写药方子,看他为人诊脉,一直都是怀着欣赏的眼光去看的,可是如今,她却不得不挣脱开,“我很好,不需要吃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