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刚刚开始,皇太后的丧仪基本暂告一个段落,只待半年后迁往遵化入土为安,朝堂上各项政务稳步推行,一片祥和之声,而他长时间酝酿已久的储君选定方案也初步形成了较为成熟的思路,天时、地利、人和,现在就是最佳时机!为此,皇上特意选定了一个朝中无大事的日子,专门召集了由满汉重臣参加的议事会议,如同一枚重磅炸弹般地抛出了他自己独创的一套立储制度――秘密立储!
所谓秘密立储,就是皇帝将他心中所选定的皇位继承人的亲笔书写,密藏在锦匣里,置于乾清宫正大光明牌匾之后。此外皇帝另行亲笔书写诏书一封,随身携带,待皇帝驾崩之后,两相对照,确定一致之后,当众宣布新君人选。(经过近两百年的时间证明,秘密立储制度是雍正朝留给整个大清帝国的一份重要的历史文化遗产,它避免了内部自相残杀、确保了皇权平衡过渡、保障了社会安定团结。这些都是后话,现在暂且不提)
秘密立储的根本出点是进一步加强封建皇帝的集权、牢牢巩固他的江山社稷,这是关系国家根本的最重大的事情,既不能“开会讨论”,从而导致皇权旁落,也不能公开立储,从而引骨肉相残。
在座的诸位大臣如听天书似地听完了皇上从他那天马行空般的大脑中独创的秘密立储理论,当即如石塑木雕一般,许久都做不出来半点反应,因为这个法子实在是太过奇特,又因为是关系到江山后继的重大事项,因此即使一刻钟过去了,不管是同盟军还是敌对派都没有一个人跳出来说个一言半句,因为这是一个非满非汉、非古非今的“四不象”,简直是旷世未闻,实在是令他们让众人难以在短时间内能够立即理解,更不要说接受了。于是又一个一刻钟过去了,众人还在努力地消化皇上凭空想出的这个有些诡异又有些奇特的立储方式,终于有个别大臣率先反应过味来,开始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出乎皇上的意料之外,就像上一次抛出敏妃晋封皇贵妃并袝葬景陵的上谕一样,他的这个全新立储方式以又一个前无古人的惊天创举再一次遭到了群臣众口一词的集体反对。对此皇上万分不解,要说皇贵妃问题因为除了十三阿哥以外没有任何一个受益者而遭到全体反对还情有可原,那么这个立储问题怎么会再一次被全盘否定呢?至少与自己的同盟军们没有任何的利益冲突,怎么也遭到了同样的噩运?
另一个令皇上万万没有料到的则是这一次第一个跳出来跟他唱反调的竟然会是高其倬。没错,就是那个因书写疏忽,被皇上抓住把柄并借题挥,革去十四贝子禄米,其本人也被革职留任的那个高其倬。皇上万万没有料到,会是高其倬第一个跳出来。
当时皇上确实是在借题挥,正在千方百计地寻找十四阿哥的过失,好不容易高其倬送上来一个勉勉强强的借口,皇上虽然是万分鄙夷他的溜须拍马之能事,然而最终他仍是没能抗拒得住那个顺水人情,最终仍是寻了十四阿哥的不是。所谓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短,当高其倬被成功地利用之后,皇上到底是受儒家文化熏染之人,做不出过河拆桥那种地痞无赖之举,最终还是违心地重赏了这个将溜须拍马做到了最高水平的一代权臣。
然而皇上的那点儿可怜的自尊心与骄傲心理实在是不能小觑,竟然挥了如此大的功效,令他既不想被世人诟病为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又不想沦为臣子手中的一枚棋子,几经三番五次的考虑之后,皇上终于还是做出了一个掩耳盗铃的决定。于是在十四阿哥被革去禄米的同时,皇上也将高其倬即刻做出了撤职留任的处罚,然而明眼人当即就看出来了,那个所谓的“留任”分明就是给他留了一条另谋高就的退路,事实证明,没过多长时间,高其倬被皇上封了云贵总督,升任封疆大臣的高其倬再度成为一时显贵。
关于高其倬那个曲线实施溜须拍马的行为在朝之人全都是心知肚明,因为实在是“技不如人”,对此文武百官只能是暗地里或妒忌或嘲讽或咒骂,但是没有一个人敢当着皇上的面点破而已。结果不但令皇上大大出乎意料,就是当朝群臣也是不敢相信,对于立储问题唱出的每声调竟然来自于皇上自己的亲信队伍,这一声反调不仅仅表达了高其倬对于秘密立储的态度,更像是当众打在皇上脸上的一记响亮耳光,不要说圣上脸面觉得火辣辣地痛,就是整个保皇阵营的所有人都是觉得脸面无光,难以接受。然而身为始作俑者的高其倬却是没有半点尴尬与不适,甚至愈地慷慨激昂、侃侃而谈。
“启禀万岁爷,臣虽然才疏学浅,但是这么多年走马闯北,也算是有点不多见识,然而刚刚悉听您的秘密立储之说,臣实在是不敢苟同。老话说,忠言逆耳,所以,就算万岁爷责罚,为臣还是要斗胆一提。众所周知不管是中原之地礼仪之邦的立嫡立长还是关外旧地的王公推举,全都是有根有据的立储之法,而万岁爷您现在说的这个秘密立储不但寻不到任何前朝先例,而且完全与正统礼法背道而驰……”
“噢?朕也是才疏学浅之人,怪不得也能够听得懂高大人的这番高谈阔论呢,只是朕还有一事不明,实在是不知道高大人才疏学浅到了何种程度,难不成连‘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都没有听说过?只要是朕是大清的帝王,没有谁可以不听朕的命令,更不要说朕的阿哥了,如果照着高大人刚刚的那番说辞,朕连将江山交由哪个阿哥继承大统都不能作主吗?真若是这样,当初皇考立二阿哥为太子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如此才疏学浅?怎么不见你忠言逆耳?”
高其倬左一个才疏学浅,又一个忠言逆耳地跟皇上唱着反调,早就将他气得火冒三丈,若是八阿哥一伙或是马齐那具顽冥不化之人提出来些奇谈怪论,皇上的心里还能够见惯不怪地好受一些,现在面对心腹大臣又是才刚刚曲线升任封疆大臣的高其倬大放厥词,他当然是无法接受,此时倒是突然感觉到自己的二舅哥年公子的可心之处,至少在他登基之后还没有给他如此难堪过。皇上此时真真地是被高其倬气得心口吐血,因此还不待他说完就立即给予了强有力的驳斥。
被皇上驳了一个体无完肤之后,高其倬没有露出半点愧色与尴尬,就好像皇上刚刚冷嘲热讽过的人不是他似的,仍然按照自己的想法继续忠言逆耳。
“启禀万岁爷,臣以为,所谓秘密立储只是治标不治本。储君,乃德才兼备之人方可胜任,而德才兼备之人,世人皆耳闻目睹,何来秘密之说?”
即使高其倬没有再说下去,皇上那么聪明的人也是立即知道了他刚刚咽进肚子里的那后半句话一定是:这简直就是掩耳盗铃之举!
皇上真真是快要被这个不识抬举的高其倬气疯了,难不成他刚才驳斥那个奴才的话全都成了耳边风?然而这一次皇上却是再也不能像刚才那样咄咄逼人地怒斥他了,甚至是被高其倬堵了一个哑口无言,因为他这一次虽然寥寥数语,但是每一句都是金言警句,皇上是明君,再是立场不同,却是认同一个“理”字,因此对高大人新推出的此番言论禁不住颇有点头赞同之意。
皇上目前共有四个儿子,即皇三子弘时、皇四子弘历、皇五子弘昼、皇八子福惠,即使是说出大天来,也只能在这四个人中间确定储君人选。然而虽然说是秘密立储,可就这四个人而言,哪里还任何秘密而言?用不着任何人妄自揣度圣意,这未来亲君分明就是皇四子弘历一人的囊中之物。弘时就差请求他的父皇直接将他过继给他八叔了,如此不孝之子可谓是失孝失德;再看弘昼,即使是到了娶妻生子成家立业的年龄仍是玩性不改、劣根不除,如此愚钝之子可谓是失才;福惠就更不用说了,还只是一个不到两岁的幼儿,皇上又不是一代昏君,再是独宠冰凝,再是溺爱福惠,又怎么可能让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如此随心所欲地交到一个连话都说不利落的小阿哥手中?那不直接就意味着江山旁落摄政王吗?祖父一代的深刻教训难道还不能令他引以为戒吗?由此可见,能写到诏书里的名字,除弘历还能是谁?这个所谓的秘密立储哪里还有任何秘密可言,岂不就是“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