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楶讲的并不快,清晰又调理,并且不动声色避开了诸多‘争议’的要害。
赵煦要求下的‘军改’,完全打破了宋朝太祖太宗皇帝定下的祖制,打着恢复汉唐军制的旗号,突破了‘将不识兵兵不识将’的严控军队的铁律。
大宋对军队的控制,绝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
‘禁军’二字,说明了一切。
严格来说,大宋没有国家军队,都是天子禁军。对于全国军队,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充斥着‘制衡’二字,没有长官,没有负责人,全部都是‘权’、‘知’之类的临时委派。
军队的腐朽与堕落,比官场更加严重。每年以国库收入的七成以上,高达七八千万贯来养兵,简直不可思议!
朝臣们持着板笏,各有表情,没人说话。
如果说官场的改革,令他忐忑不安,那么军队的改制,就令他恐惧了。
官家与朝廷对军队的‘撒手’,令他们不由自主的涌动着唐末以来的藩镇割据,天下动荡的惶恐记忆。
赵煦坐的越笔直,神情威严又肃然。
朝政上的改制,他与章惇以及‘新党’有着诸多冲突,这些冲突是可以化解的,无非是彼此做出妥协,折中。
但在军队上,章惇、新党与章楶的枢密院,包括许将等中立派,都与赵煦有冲突,这种冲突极其难以化解。
赵煦对于军改,自是十分坚定与强硬。
在朝政上,章惇、蔡卞等人的那些‘转圜’手段,只要不涉及底线,赵煦都可以视若未见。可在‘军改’一项,赵煦从上到下,控制的极严,没有给章楶,许将耍心思的空间。
章楶,章惇都是极其支持赵煦的人,他们都出现了‘矛盾’,可以想见‘旧党’了。
文彦博无法在老神在在,右手握着拐杖,老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种异样情绪。
他老脸抽搐了几下,抬头看向赵煦,浑浊的双眼,都是凝色。
苏轼同样欲言又止,手里的板笏忽高忽低。
‘军改’触动了他们心底的‘不安’,他们认为,对军队的放权,不利于大宋的稳定,会威胁江山社稷!
不少人的目光,都在他们两人身上。
这些人是没资格说话,或者说,他们不敢说话,指望着这两位大佬能够带头,反对这些‘乱政’、‘恶政’!
他们失望了。
文彦博与苏轼,直到章楶说完,转身抬手向赵煦的时候,这两人依旧没有开口。
章楶行李后,就举着板笏退了回去。
赵煦微笑,道:“章相公言之有据,朕深以为然。诸位卿家,有没有什么话想说?”
紫宸殿内,一片安静。
这些内容,早就是公开的,很多都已经施行了。
到了这种时候,说不说,又有什么意义?
能说的,不说。想说的,干着急。
赵煦环顾一圈,见没人说话,就不再理。
陈皮休息了一个多时辰,瞥了眼外面的天色,道:“诏下,文彦博,李清臣,林希,许将接旨。”
这也算是既定程序了。
文彦博,李清臣四人举着板笏出列,朗声道:“臣领旨。”
“朕绍膺骏命:文彦博,敏慧通达,老成谋国……李清臣,刚直有为,精明强干……林希,诚勤兢业……许将雍度通达……拜参知政事,兼领各部……钦此。”
陈皮举着圣旨,念完后,抬头看向下面举着板笏躬身的四人。
“臣领旨,谢恩!”
四人齐齐应下,上前领旨。
陈皮递下去,又站了回去。
赵煦看这四人,目光落在林希身上,道:“改制之后,吏部掌握我大宋百官的官帽子,林相公,你来说说,吏部有什么的革新计划。”
林希举着板笏,面色漠然又认真,道:“臣领旨。”
林希转过身,举着板笏,声音不大不小,却很有力道,道:“诸位同僚,吏部有诸多规划,我简单说几样。第一,建立清晰的监察制度,确保士任之人德行,能力皆是上上之选。能者上,庸者下。第二,肃清官场的腐朽,奢华,人浮于事的无能风气。第三,对于任命,升迁,废罢等,吏部将保证士任上的出入的干净,透明,遏制人情,裙带关系……”
“吏部的监察,属于内部考核,与御史台不通过……”
“官场的腐败,诸位同僚深知,厄需痛下决心整肃……”
“对于官场上的父承子继,非特殊,将一律废除。对于入仕,吏部将严格选拔……”
朝臣们听着林希看似平淡的声音,心头阵阵紧。
吏部能够任命的官吏,权限是在从三品下,也就是说,三品以上,那是朝廷的权力。在场的,绝大部分在三品上,倒是不担心。
但从林希的话里,他们清晰的听懂了。
以前的好日子,怕是到头了。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在大宋官场是最直接的体现,一个人及第入仕,举家步入士族,起码三代内,没有败家子或者突遭变故,一大家族都可以安安稳稳的享受荣华富贵。
不少人看向林希的目光不善。
林希这只是简单再说,小半个时辰后,便适时收住话头,抬着板笏向赵煦道:“陛下,臣说完了。”
“卿家辛苦了。”
赵煦对林希表示肯定,目光看着一群人,落在户部尚书梁焘身上,笑着道:“梁卿家,外面人都传你是财神,财神,来,给我们说说户部的情况吧。”
梁焘有些受宠若惊,他还不是参知政事,官家这是在提点他!
他连忙出列,抬着手板笏,朗声道:“臣领旨。”
说完,他等赵煦微笑点头,就转身向殿内的朝臣。
‘马屁精!’
‘奸佞!’
殿中,不少人心里直接开骂。
梁焘的风评是相当不好,也是在‘新旧’两党反复横跳过的人。
梁焘不管这些,直接就说道:“诸位同僚,户部事多繁杂,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梁某就说一些大家的关心的。”
在众人的注视中,梁焘从容淡定,道:“关于国库的支出,主要分做三大块,一个兵将俸禄,一个是官吏俸禄,外加诸多杂项。关于军队的支出,国库要根据需要调整,这方面,枢密院与兵部有奏报公文,梁某不多言。官吏的支出,朝廷已在建立严格的俸禄制度,户部要严管进出,非朝廷所允,户部将不再由任何支出……”
梁焘耍了滑头,将责任全都推给‘朝廷’,实际上话里意思很简单。
所有人都知道朝廷拟定的俸禄制度,不少人心里哀叹。
除了既定的可怜的一点点的俸禄,冬夏炭敬冰敬没了,逢年过节的恩赏没了,那些十足的油水没了。
他们只能靠死俸禄过活了!
以往的好日子,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