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煦带着李清臣,沈括在贡院里走着,说着。
科举在朝野看来,自然是大事,甚至是头等大事,要超过‘开封府试点’。
李清臣跟在赵煦身边,说着大小琐事,隐约有所察觉,官家似乎对科举并不怎么上心,之所以出来,不过是例行公事的‘关心’。
他没有点破,实则上在他看来,官家只要支持他们推行变法就可以了,完全不需要做太多。
当年神宗皇帝就是做太多,引起朝野保守派的集体反抗,这也是‘熙宁变法’失败的原因之一。
“‘学政’事关百年大计,科举重要,但广建书院更不能放松。”
赵煦说着,心里忽觉得暗自可惜。
为蔡京可惜。这个人,其实是个有能力的人,缺点就是心术不正,太过钻研权力。
若不是当时蔡攸点破,赵煦其实还能容他,容蔡京做些事情的。
不过,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宋仁宗一朝,纵然百般弊病,但却为大宋培养了众多的人才,尤其是嘉佑二年那一次科举,旷古绝今。
同样的,这些人才一直惠及到现在。
“咳咳”
忽然间,李清臣咳嗽了两声。
赵煦一怔,转头看去,就看到赵佶正在用力的掰一个考舍的门。那门已变形,很快就被扳坏了。
赵煦见李清臣,沈括等人目不斜视,仿佛没看见,眉头挑了挑,直接走过去,将赵佶横抱起来,从不高的门上要扔进去。
“官家我知道错了知道错了……”赵佶惊恐大叫。
李清臣,沈括更是大惊,连忙劝抚。
这个门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这要是摔下去,多半够呛。
赵煦冷哼一声,越过门,直接松手。
“哎哟~”
赵佶惨叫,趴在地上,哼哼唧唧,双眼却大睁,从门下面盯着赵煦的双脚。
赵煦知道这小混蛋皮糙肉厚,转向李清臣,道:“会试加个名单,赵佶。找人看着他,会试结束前,不准他出来。另外,他要是考不好,就将他关在太学里,不要泄露他的身份。”
李清臣一愣,赵佶才十岁,会试吗?
沈括暗自摇头,这位十一殿下的轻佻浮躁是出了名的,被贬为庶人还这般不知轻重。
这是科举重地,众目睽睽,岂能乱来?
赵佶依旧躺在地上哼哼唧唧,根本没将赵煦的话放心上。
赵煦懒得理他,继续往前走。
李清臣又瞥了眼还趴在地上的赵佶,没有多劝,跟着向前走,说着各种事情。
赵佶等人走远了,一咕噜爬起来,爬在门上见赵煦等人确实走了,连忙掉头,将案桌上一块砚台拿起来在眼前打量,双眼灼灼,满脸惊喜,而后又得意的哼哼道:“这应该是唐朝的,不知道哪个傻缺居然放到这里来,真是便宜我了……”
赵佶说着,就要往怀里塞,却又现塞不进去,左左右右的想办法,最后坐在小床上,自语的道:“只能等考试结束吗?”
赵佶不担心赵煦的处罚,也不担心考试,他什么都不担心,就担心这块砚台带不出去。
皱着小脸,很是苦恼。
赵煦在贡院走着的时候,苏颂被少有的从宫里叫回了家里。
只见大儿媳苏李氏就坐在前院的屋檐下,大声哭喊着。
四周围满了下人,苏家大娘子也不见出来。
“爹啊,您在天有灵,就睁开眼看看吧……”
“苏家人是大公大义,没人管李家的死活了……”
“一个小小的知县就欺负到了头上,大哥气到吐血,几个侄子更是入了狱……”
“李家没人了啊,断子绝孙啊……”
苏颂入门听到最后一句,老脸狠狠一抽,盯着大儿媳看了一阵子,最终也没有说话,直奔后院。
苏李氏见着,哭喊声更大。
“爹啊,什么经年之交,什么精贵之家……”
“全部都是正人君子啊,看着你死啊,全然不顾当年旧情……”
“爹啊,女儿不孝,嫁的是忠义之家,却奈何保留不住您的一丝血脉,女儿不孝……”
苏颂听着满脸铁青,双目怒睁,拐杖一个不稳差点摔倒。
下人见着吓了一跳,要去扶。
“滚开!”
苏颂怒吼,大步走向他的院子。
这位家主已经七十岁了,下人是心惊胆战,一路跟着,生怕出事。
大儿媳苏李氏见着,哭嚎不止,不知道多少人在围观。
苏李氏仿佛没感觉,丢掉了以往的知书达理,温贤恭顺,如同一个乡下泼妇。
苏家这里闹笑话,很快传了出去,又不知多少人在幸灾乐祸。
苏颂来到他院子,还没坐下,苏大娘子就沉着脸走进来。
苏颂坐在椅子上,直接怒声道:“你就不管管吗?还将我从政事堂叫回来,觉得还不够丢人吗?”
苏大娘子被吓了一笑,本来也一肚子火,不由有些怯弱的道:“李家在开封府的地被查出了不少问题,李家大侄子吐血病倒,几个孙侄子被知县衙门带走,李氏生气我们不管,一点事不做,我能怎么说……”
能与苏家接亲,李家自然不是小门小户。
苏颂倒是知道李家的事,但他又能怎么办?他要是去打招呼,指不定又要引起政事堂的内战。
他可以有条件的去压制章惇,但面对这样根本性问题,他不能,也做不到。
苏颂见苏大娘子这么说,表情动了动,心中慢慢泄气。
他知道‘变法’会引出诸多问题,甚至天下大乱,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烧到了他身边。
他这个宰相尚且如此,整个开封府又有谁躲得过?
这还只是开封府,若是推行到全国,那会什么样的场景?
苏颂想起了熙宁年间的一些旧事。
他登时面沉如水,那种情况决然不能再度生!
哪怕拼了他的老命!
苏颂一敲拐杖,站起来,肃色道:“我去找章惇。”
苏大娘子听着吓了一大跳,连忙道:“不可!那章相公圣眷正隆,你可不要再与他起冲突,李家的事还不够吗?”
苏大娘子纵然不太懂政事,简单逻辑还是知道的。
苏颂与章惇在政事堂里的争斗外人或许不知道,她却清楚,李家的事,在她看来,十有八九是章惇在报复苏颂以及苏家!
苏颂眉头一皱,道:“那我去见官家。”
苏大娘子跟在后面,急声道:“你可谨慎一点说,官家已经对你很不满了。”
苏颂这个宰相,一直求‘稳’,在团结一致的变法背景下,着实十分扎眼。
苏颂仿佛没有听见,大步出了门,坐着马车直奔贡院方向。
苏颂一走,苏李氏顿时不哭了,来到后院,擦了擦脸,无声的跪在苏大娘子跟前。
苏大娘子叹了口气,看着她说道:“你啊,老东西已经七十岁了,你这是要逼死他。”
苏李氏双眼中的泪顿时又止不住,头磕在地上,哭声道:“孩儿不孝。”
苏大娘子心里不好受,扶她起来,拍了拍她的手,道:“罢了。老东西说了,今年之后,他就归乡。李家的事,我们尽人事,听天命吧。”
现在的朝廷,不是神宗年间,有什么事情,尽管闹,闹得足够大,王安石,神宗皇帝都得退让。
那时的‘新法’并不是你死我活,所有问题都是可以商量的。
就好比李家的事,如果生在熙宁年间,多半是不了了之。
大家和和气气,继续过日子,这里不行,咱们变别处。
苏李氏默默无声,她出身书香门第,并不是愚昧妇人。她知道这是下策,但她没有别的办法了。
苏大娘子心里轻叹,苏李氏这般豁出去,真是难为她了。
这时,一个婢女进来,看着苏大娘子与苏李氏,犹豫了下,道:“大娘子,春衣做好了,总共是三百贯。”
三百贯,三百两。
苏李氏连忙道:“从我这里出,我去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