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木兮下课后便直接搭上了去酒吧的公交车,倒了两班,站在酒吧门口的时候天色正渐渐暗下来,门口负责接待的服务生还记得她,这会微微一笑算是打过招呼,沈木兮提步穿过幽长的夹道往内厅走,空着的那只手随意的放进口袋里,像是忽然感受到了什么,她顿了下,低眼看了看自己的衣服。
是季遇白那天带她去商场买的羊毛大衣。
再看看脚下这条不算陌生的路,不到一周的时间,原来有些东西竟然可以生天翻地覆般的改变。
她勾了下唇角,心情有些复杂。
酒吧在这个时间只是刚进入营业准备状态,整个内厅只有寥寥无几的客人在安静的聊天或是喝酒,音响里流淌着轻音乐,灯光还没正式开启疯狂模式,很柔和的摇曳着,缓慢的划亮黑暗,又散开,是单调的白色和暖色,不会迷了人眼。
她第一次觉,原来这间酒吧竟还可以渲染出一种慢生活的慵懒步调。
也对,她的身份变了,心情,似乎也变了。
移开目光,她从舞池旁边穿过,往吧台走去。
她这才看到,吧台外圈已经坐了一个男人,司影正掩嘴笑,两个人不知道在聊什么,似乎兴致很高。
光线微暗,她从后面走来,并不看清那人的脸,但是这个背影似乎有些眼熟?
沈木兮眯了眯眼,与吧台的距离正逐渐缩短,她大脑中迅速闪过了一个名字。
司影与他聊的正劲,一直到沈木兮走近了才注意到她。
“Hy,ay,坐,我给你倒杯果汁先。”
司影笑靥如花的跟她摆手,招呼她坐下。
杨言已经喝的微醺,这会听着身后的动静也慢慢的转了身子过来。
入目是一张粉黛未施的素颜,眼睛不大,那双明眸却格外灵动,眼尾细长,微微上挑,标准的鹅蛋脸,唇色很淡,似乎是连口红都没打,透着勾人的粉,下巴并不是薄削的网红款,弧度很柔和,自然却精致。光影缓慢掠过,那皮肤白的都晃眼,让人冲动的想上去咬一口试试口感。
杨言闭了闭眼睛,重新睁开时已经快把自己是谁都忘了。
他一只手支着头,一只手伸了过来,眼睛迷蒙的半眯着,“妹妹,自己来玩的?咱凑个局,一起嗨成不?就喝酒,其他的什么都不做。”
沈木兮轻松的侧了下身子,躲开了他的咸猪手,慢悠悠的坐到他旁边的高脚椅上,倒也极有兴致,对他微微一笑,淡着声音问,“杨言,那辆捷豹开的还顺手么?”
听到自己名字的杨言猛地一怔,立马收起那副不正经的嘴脸,揉了揉眼,又迷茫的对着沈木兮呆了足足五秒钟,看清对面是谁后,“卧槽!”一声,他整个人都直接摔了下去。
地板颤了颤。
沈木兮哈哈直笑,司影拿着一杯蔓越莓果汁,扔进一根吸管递给她,又探过身子往吧台外面看,诧异道,“他怎么了?”
沈木兮咬着吸管喝果汁,轻轻一哼,“自己踩着自己尾巴了。”
杨言一边揉着屁股一边从地上爬起来,这么一吓一摔的连酒都醒了一半,他指着沈木兮,郁闷还不好作,“你怎么来了?遇白呢?”
说的好像她必须形影不离的跟在那人身后一样,沈木兮扫了他一眼,不屑道,“酒吧你家开的?我怎么不能来了?”
“呦,”杨言一乐,摸着高脚椅又坐回去,视线从上到下的扫了她一遍,啧啧两声,“小丫头最近脾气见长啊,我还以为得被遇白制的服服帖帖的呢。”
司影听出些什么,在二人中间一个劲的清嗓子,眼睛好奇的都亮了起来。
沈木兮今天心情好,咬着吸管又喝了一大口果汁,微微仰了下脸,不甘示弱的顶他,“遇白只是告诉我,被人欺负了,要欺负回去。”
“卧槽!”杨言兴奋的转了下椅子,想往沈木兮这边凑过来,动作太大,又差点一个不稳的摔下去,他慌乱的撑住了吧台,稳了身子,这才避免了再一次与地砖亲密接触,正了正神,继续刚才的话题,“遇白也是你叫的?小丫头片子,大你十岁,不叫叔叔也得叫哥哥,懂不懂?”
沈木兮沉着声音啐他一句,“跟你没关系,少多管闲事!”
她转了转高脚椅,换了方向,索性也不理杨言了,司影兴奋难耐的冲她勾手,她就知道她想问什么,轻轻的叹口气,凑过身子,覆到她耳边,索性先她一步开口,“我欠他钱,现在在还债。”
司影愣了一下,还有些失望,竟忘了二人刚刚是在耳语,声调如常的问了句,“不是在追你啊?”
杨言在旁边不悦的“嘁”了一声,“我他妈车是怎么买的?这得亏你那天没站一布加迪威龙,要不然我他妈都能被逼的卖身了!”
沈木兮嗤嗤的笑了,司影晃她胳膊,严肃起来,“怎么还债的?他现在有没有女朋友?结婚了吗?”
杨言在一旁打岔,“结个屁婚,连女人都没碰过,白瞎了那张脸了。”
沈木兮低了下头,抿着唇,没笑出声,心里忽然就有点开心。
杨言把面前已经空了的酒杯往旁边一推,“别干愣着了,沈木兮,还有你,来酒吧了喝什么果汁啊?都给我换成酒,今天是我一年一度的失恋日,小爷请客,都给我嗨个够!”
司影蹙了下眉,本还想着跟沈木兮聊天,现在身边正多了一个聒噪个不停的灯泡,还跟她抢人,不耐烦的瞪他一眼,“我上班呢,木兮不喝酒,没人跟你嗨,自己把妹去吧!”
沈木兮抓到了一个关键词,转着椅子过去,轻轻的踢了踢他,“诶,什么叫一年一度的失恋日?你失恋还能固定时间?”
杨言看了她一眼,又打了个响指,对司影眨眨眼,“上酒,我要Whsks,你们两个先喝点Gallano,咱们慢慢加,走,换地!”
杨言说着就跳下高脚椅,脚刚挨地,一个没站稳差点又摔了,沈木兮眼疾手快的扶了他一把,还没等她先放手,杨言就先扯开她手腕自己往后退了退,含糊不清的嘟哝,“你别碰我,遇白有洁癖。”
沈木兮,“……”
看他一脚深一脚浅的晃荡着身子往里走,沈木兮转头对司影耸了耸肩,有些无奈,“怎么办?”
司影还没说话,杨言就扭头过来又喊了一句,“你们倒是赶紧的啊,良夜苦短,磨蹭什么呢!”
不等她们拒绝,他又跟领班摆手,“你们吧台调酒的那姑娘,今天晚上请假,陪爷喝酒,你赶紧给我换个人去代班!”
沈木兮扶着额头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再转身,司影已经脱掉灰色的马甲扔在一旁,上身只剩那件白衬衫,弯腰从吧台钻了出来。
“走吧,木兮,喝点就喝点,反正也有人请客。”
沈木兮想了想,点了下头,算是同意了。
领班从酒吧那头急急忙忙的跑过来,扶了杨言一把,讪笑着,“杨小爷说了算,我这就打电话找人替她,您喝高兴了就行。”
沈木兮还记得这人跟自己鸡蛋里挑骨头的事呢,现在看她点头哈腰的奉承模样心里格外的顺畅,正想着待会要不要听季遇白的话欺负人呢,就听揽着自己肩膀的司影喊她,“我们这桌先来一杯Whsks,两杯Gallano,劳烦筱姐了。”
筱姐跟变脸谱演员似的,目光从杨言身上移开后立马沉了脸,伸手用力的指了指她们,没来得及说话,杨言又推开她,“赶紧的上酒去,你在这扶着我干嘛啊!”
沈木兮和司影强忍着笑,勾肩搭背的绕过气白了脸的筱姐,跟着杨言去了老位置,还是上次的七号雅座。
沈木兮先抬眼看了看一周前季遇白坐过的软座,心里竟莫名的升腾起一种奇怪的归属感。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也是这段债务关系开始的源头。
杨言还是坐的老位置,沈木兮犹豫了一下,直接坐进了中间的软座。
酒上的有点慢,杨言在那靠着,头整个的仰在软靠上,神思昏沉,双眸紧闭,司影看了他一眼,没理会,又继续问沈木兮,“他让你怎么还债了?我跟你讲的那些你别不走心。”
说到这,沈木兮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她低头玩着木桌上的骰子,声音极淡,听起来有些漫不经心,“钱我还得还他,现在只是在还利息,帮他照顾一只小狗,两年。”
“靠,”司影太过诧异,忍不住爆了个脏字,“木兮,亏了吧,利息就把你困了两年,钱最后还要还?资本家就是吸血鬼,这话说的一点没错!你借他多少钱啊?利息还成这样?”
“两百万,”沈木兮轻轻的笑了笑,没再细解释了,其实现在正是她想要的啊,如果季遇白真的不让她还钱,她才会过意不去呢,毕竟,他根本就没碰她,甚至还帮了她很多,以至于到现在,她都不清楚这个男人究竟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
司影叹着气去揉眉心,无奈极了,“木兮,你就这么把自己卖了?”
沈木兮把骰子往司影的方向扔过去,反驳,“卖什么呀,我真的就是过去照顾那只小狗的,别的什么都没有。”
她都那么直接的试探过了,要真有什么,那天晚上早就生了。
“都他妈什么年代了,”杨言似乎是闭目养神够了,这会垂下挡在眼前的手,把骰子捞过来,“你们这么含蓄不累吗?爱不爱,不做怎么知道?我都怀疑你们是不是从六十年代穿越过来的!牵个小手都得处上几年,不洞房都他妈不知道自己老婆长什么样!”
沈木兮踢他一脚,脸颊一下就红了,“胡说什么呢,你还没讲呢,什么叫一年一度的失恋日啊?”
杨言恍惚了一下,又扭头掀着薄纱看了眼外面,不耐烦道,“问题这么多,想听就先走一个,酒来了。”
筱姐亲自端着三杯酒送了进来,笑容可掬的给三人面前一人放了一杯,又故作亲昵的跟杨言吩咐,“杨小爷待会有事随时喊我,我就在这附近,你招手就行。”
杨言不耐烦,“不招手,爷喜欢打响指,不行啊?”
沈木兮和司影强忍着笑,脸都憋红了,看筱姐黑着脸退出去,又特别默契的对着她的背影竖中指。
杨言把满满的一杯酒捞进手里,招呼她们,“先走一个啊,看不惯那女的,待会一杯一杯的加,玩死丫的。”
沈木兮和司影眼睛一亮,拿起酒杯,三人碰了碰,都喝下一大口。
沈木兮咂咂嘴,感觉这种利口酒味道还不错,又踢了踢杨言,迫不及待的催他,“快讲快讲,我最喜欢听故事了!”
司影也支起下巴,安静的看着杨言。
“一年一度,就是每年的今天,小爷都不睡女人,失恋不懂吗?失恋就是你喜欢的人不在了,再也不回来了。”杨言一直拉拢着脑袋,一字一句说的很慢,沉默了一下,又捞过酒杯,一口干完了剩下的半杯酒。
沈木兮和司影都安静了好一会,谁也没说话。
气氛有些怪诞。
杨言忽然抬起头,把手里的杯子往司影那边一扔,还是那副大爷的口气,“给我叫酒,不是看不惯那女的吗?整丫的,叫吧!”
司影又看了他两秒,情绪微变,转头,对外面打了个响指。
沈木兮看着杨言一脸的颓废破败,勾了下唇角,声音很平静,“再也不回来了?死了?”
杨言扭头,定定的看着她,眼底有抹很明显的猩红,不知是酒意还是什么,胳膊还撑在膝盖上,两只手交叉着,保持着这个姿势,半晌没动,他什么都没说,可又像是说了很多。
目光渐渐暗了,像是被谁关掉了一盏灯,他一点点的垂下头,把脸埋进了身体里,那个弧度很小,却又像是很长,走了很久,那终点始终横着一堵一辈子都过不去的墙。
见多了这个男人的吊儿郎当,此刻,她从他的身上,却又极端的看出了一个男人的深情与悲恸,不是表面的,是深入了灵魂的那种,它隐藏的太深,你剥掉一层,什么都看不出来,再剥掉一层,还是没有,可一旦暴露了一个角,又几近全军崩溃般势不可挡。
你看,这个世界都颠倒了,那些成天挂着坏人面具的,其实,都是吓唬人的,内心柔软的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那些好人呢,摘了面具,那獠牙能直接把你脖子咬断了。
季遇白也是个带了面具的坏人,还是个教她怎么欺负人的坏人,真坏,这世界上,没人比他更坏了。
沈木兮眼睛一下就潮了,吸了吸鼻子,低头,把酒捞过来,一口也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