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至此,侯卫东反而定下心,道:“西城区的干部在不在?村民手里有铁锹等工具,让他们别太靠拢。”
“西城区普兵副市长在胜利街办公室,不少干部还在村里做工作,没有什么效果。”
“早上上班时间,你到市政府办公室汇报情况,再说下一步的事。”
老粟当了一辈子警察,见惯大场面,如此规模的冲突在他眼里算不了什么,道:“我这边做好充分准备,就等领导下定决心。”
“一定要确保证据确凿,法律依据要充足。”侯卫东又道,“在市政府下决心之前,你们继续做思想工作。”
“侯市长放心,市局派了两位经验丰富的老同志在现场,和派出所的同志一起,一直在劝阻断路的农民。”
到了八点半,在西城区区委何敏文办公室里,侯卫东又接到电话,两辆警车被推翻,数名警员被打伤。
在碰头会上,侯卫东态度鲜明地提出了自己的意见:“鉴于此事性质变化,我建议公安部门必须立刻制止违法行为,否则事情越来越不好收拾。”
宁玥表态道:“我同意侯市长的意见。”
朱民生冷脸冷面地坐在会议室中间,他心里着实犹豫,一直没有下决心。时间一分钟又一分钟地过去,他终于作出了最后决定:“由卫东市长全权在现场指挥,果断处置。”
领导出指示以后,几辆大客车装着防暴队员来到了现场,拉起警戒线,车载广播以威严的声音进行最后通告宣传。部分村民见势不对,退到警戒线以外,以林有德为的三十来个老年村民和妇女守在警戒线以内。
事情展出乎林有德等人的预料,数队防暴警察快速进入现场,把现场控制以后,他们没有与林有德等人纠缠,而是直接冲到警戒线以外的人群中,将带头推警车和挖路的八名村民带上了大警车。
林有德原本是想用老人和妇女来阻碍警察,在警戒线以内的老人都是六十好几到七十好几。他懂政策,知道一般情况下,警察不好拘留这种老人,若是在派出所里这些老人出了事,警方是吃不了兜着走。所以,他采取了以老人打头阵的策略。谁知警察根本没有理睬他们这些老人,而是直接将外围的年轻人带走。
村民们人多,可是他们毕竟没有组织和纪律,实质上是一盘散沙。被警察一冲就散,轻易地被各个击破。
区、镇的干部进入队伍里,开始劝说。
听说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传染病防治法》和《刑法》,这些被抓的人要被判刑,而不是最初预计的拘留几天,被抓者的家属开始慌乱,都聚在了林有德旁边。
林有德慌了神,他强自镇定,对身旁不远处的防暴警察道:“我是林有德,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路是我带人挖的,你们来抓我。”
数十名防暴警察穿着作训服,面色严肃地站成几排,不理睬林有德的喊叫。有几位中年妇女冲出去推搡警察,皆被警察顺手带上了大客车。
现场很快处置完毕,双方都没有出现人员伤亡。
侯卫东一直守在西城区办公室,接到老粟电话后,松了一口气,对何敏文道:“剩下的事情交给你了,村民围堵医院,事出有因,基层党政组织要做好工作,硬的一手要能硬起来,软的一手也要软下去。”
何敏文紧张之后,突然松了下来,脑袋里想着如何善后。他听到侯卫东这两句话,没来由想起了男人的软硬问题,随即又收回胡思乱想,再次作检讨:“侯市长,我的工作没有到位,给市里添了麻烦。”
侯卫东道:“虽然抓了人,可是不要松懈,工作组要沉得下去。另外,能兑现的利益也得兑现,机耕道现在不适宜修,但是可以把图纸拿出来,让村民放心,显示区政府的诚意。”
蒋大力的生意经
岭西医药股份有限公司位于岭西的工业园里,主楼外面有一大块草坪,草坪上有旋转的喷水,虽然是夜晚,仍然转个不停,喷出来的水线在灯光下闪闪亮。
会议室里,蒋大力站在投影仪前,挥动着手臂,道:“不能因为沙州没有用我们的呼吸机等设备,大家就放弃这块阵地。沙州出现了‘非典’,这意味着广大群众会形成恐惧心理,我们提前调拨过来的口罩、温度计、消毒液等耗材就挥了大作用。到时候,沙州卫生局百分之一百会主动联系我们。”
会议室里八个人,是蒋大力一手带出来的得力部下,他们对于蒋大力素来信任,都是一脸志在必得的表情。
“今天,我们要将逐步积存的药品和器材送到各个地级城市,现在我来宣布两条纪律,一是要一切行动听指挥,不管是不是疫区,凡是顾客有了要求,必须去,当然得做好防护。二是岭西全省肯定会出现一个购买高峰,每个地区的量必须要受总公司的控制,用多少,都得给我报告,这叫做全省一盘棋。”
会议结束,蒋大力坐在落地窗前,点燃香烟,看着八大金刚奔赴战场,胸中涌起成功男人浓浓的成就感和自豪感。
他正抽得有劲,手中香烟被一只纤纤手夺了过去。
杨倩将香烟在烟灰缸中摁灭,道:“少抽两支,你怎么不听话。”蒋大力督战岭西市、铁州市和沙州市等几个大市,忙得团团转。他前几天到茂东去了一次,专门找了老同学陈树,作了些协调工作。
蒋大力在妻子面前,就由顾盼自雄的大丈夫变成了淘气的年轻人,道:“段英的小孩乖不乖?”
“他们两口子都像模像样,娃儿丑不到哪里去,当然是个漂亮宝宝。”
蒋大力反对道:“不一定,比如孩子集中了父母双方的缺点,这个时候肯定会丑。还有,我看过一张照片,两个漂亮家长生了一堆丑娃娃,原因是两个大人原本都很丑,做了美容变得漂亮,宝宝没有做过美容,肯定不乖。”
杨倩被逗得笑了起来,道:“你这人歪歪道理还多,段英哪里做过美容,怎么会丑!”
“梁专家如何判断‘非典’?”
“和你的判断差不多,难关很快就会攻克。”
“很快,是多久?”
“也就是几个月之内。”
蒋大力看了一眼被摁灭的香烟,只得端起咖啡:“这样说,我们的物资也不用储备太多,否则得窝在自己手里。”
杨倩将手放在了蒋大力肩膀上,道:“你既然想做沙州的生意,为什么坚持不找侯卫东?”
蒋大力道:“我的理念与一般人不同,不能将主营业务寄希望于一个人,这样做是危险的。姜总就是一个例子,姜总是我们行业的牛人,老大哥,与省级大佬关系拉得紧。结果如何,现在在监狱里蹲着,往日繁华尽隐牢狱,这只是其一。具体到沙州的情况来说,侯卫东只是代管文教卫,姬程才是真正的分管领导,这是其二。更关键的是‘非典’太复杂,弄得不好要出事,作为老朋友,最好不要在敏感事情上找侯卫东的麻烦。”
“不找麻烦,那朋友有什么用?”
“女人就是头长见识短,目光放长远一点,侯卫东岂是池中物,他迟早要长成参天大树,我们要找侯卫东办事,就得办大事,这点小事找侯卫东出面太浪费,我们要有点耐心等待他成长。这一次我们利用‘非典’大举杀回岭西,赚钱只是其中一个目标,更关键的是借着这一次机会与岭西卫生系统彻底接上头,这才是最大的收获。”
杨倩用手抚摸着蒋大力长着粗头的头顶,道:“你这个脑袋瓜子硬是和别人不一样,别人想一步,你能想到好几步。”
蒋大力将头靠在杨倩的胸前,道:“人总得要有几个没有利益关系的朋友,这一点很重要,否则人就会成为金钱的奴隶。”
杨倩将下巴靠在蒋大力硕大的脑袋上,道:“最后一段话才像样子,我可不想老公是个见利忘义的奸商。”
蒋大力呵呵笑道:“我就是奸商,现在还要奸人。”
杨倩是今天才回岭西,两人有几天没有见面,她亲了丈夫的额头,道:“这是你的办公室,我不怕,你敢吗?”
“我敢。”
“那来吧。”
蒋大力退缩了,呵呵笑道:“还是等到晚上。”
小两口正在柔情蜜意时,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蒋大力抱了抱杨倩,这才慢慢过来接电话。
“许局长,你好,我是大力。呼吸机故障?什么型号的?”
“F100型。”
蒋大力为难地道:“这个型号我们没有接触过,恐怕修不好。”F100型是老机型,基本上已经被市场淘汰,岭西医药股份有限公司曾经用过,技术人员对其都很熟悉。他故意说困难,是有意为难许庆蓉。
电话另一头,许庆蓉急得说话都有些结巴:“蒋总,你说过,只要有困难,都可以找你,你们是专业公司,一定能想到办法。”
在购买呼吸机时,许庆蓉很费了思量,从价格和服务来说,蒋大力明显占优,可是另一边却是姬程的关系,最终,她选择了姬程。令她没有想到的是新买来的呼吸机工作不久后就出现故障,而设备方在售机时承诺维修,可是今天电话打过去,设备方支支吾吾,推脱维修人员不在,不愿意过来维修。听了推脱话,许庆蓉火气上来,与对方争吵之后,对方不再接电话。无奈之下,她想起了蒋大力。
蒋大力稍稍拿了架子,随后爽快地道:“既然许局长相信我们,两个小时以后,我们的维修人员会到沙州市传染病医院。我们公司准备了不少防非药品和器材,如果沙州需要,我们随时能够提供。”
许庆蓉道:“我已经同采购组的同志们谈了,随即开清单出来,你抽时间过来一趟,我叫上后勤保障组的同志跟你谈。”
落实了维修人员,许庆蓉抹掉了头上的冷汗,看着一脸怒气的侯卫东,怯生生地道:“侯市长,维修人员落实了。”
侯卫东余怒未消,打断了许庆蓉的话,道:“是哪一家企业卖的呼吸机?四台机器使用几个小时就坏了两台,什么歪货机器,是谁采购的?这家企业从此就要上黑名单,沙州不欢迎它。以前刘传达副市长搞了一个企业评星制度,现在回想起来是很好的办法,只可惜刘市长出了事,这件事情就搁置下来。我要提议重启评星制度,不仅有红星,也有黑星,这家叫做康健医药的公司就是黑五星。我不管是哪一个的关系,绝对不能再踏入沙州一步。”
许庆蓉夹在两位副市长之间,有苦说不出,她没有将姬程的名字说出来,只是说好消息:“两个小时以后,蒋总派人过来维修。”
听到蒋总两字,侯卫东反问:“哪一个蒋总?可靠吗?”
“岭西医药股份有限公司,实力很强的公司,老总叫蒋大力,虽然不是他卖的机器,仍然愿意派人过来维修。”
听到蒋大力的名字,侯卫东停顿一下,道:“这种公司就是好公司,讲信义,敢担当。他们仗义,我们也要仗义,保护好维修工人,若是有生意,也可适当照顾。”
许庆蓉忙道:“沙州人都是耿介人,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再加上如今防非药品确实紧张,用量远远超出了我们预计。采购组到了几个厂,根本订不到货。我准备和采购组商量,委托蒋总采购一些急需的药品。”
侯卫东没有反对,算是默许。
两个小时以后,蒋大力亲自带着设备维修人员来到了沙州。此时,许庆蓉对蒋大力的感观为之一变,亲自接待了他。
蒋大力得知沙州传染病医院采用了F100型设备,便预料到肯定要出现维修问题,只是没有想到设备方如此恶劣,居然不来维修,这就是明显将市场让了出来。
维修人员进去维修前,蒋大力交代道:“F100型设备主要问题是使用方法繁杂,没有经过培训用不了。你去了以后,就说主板烧坏了无法维修,建议使用我们提供的稳定机型。”
维修人员是个满脸短胡子很酷的年轻人,做了一个“OK”的手势。
不久,年轻人走了出来,面带神秘微笑,道:“搞定。主板彻底坏掉,即使F100型厂家来修都修不好了。”
蒋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样的,你先去休息,等着安装我们的机器。”
面对严重的病情,许庆蓉立刻决定安装岭西医药股份有限公司的新机型,用来替代老机型。等新机器安装完毕以后,恰好又有一台F100型生故障。沙州传染病医院上上下下都暗叫侥幸,若不是许庆蓉当机立断安装替代型新机器,F100型生故障后,病人没有呼吸机可用,医院极有可能惹出祸事。
新机器使用效果颇好,最关键是操作界面简单,一看就会,不容易出故障。
许庆蓉接到新机器使用良好的消息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想给侯卫东报告。按着键,侯卫东盛怒的表情浮现在脑海中,她有些心虚,给侯卫东了一条短信:“新机器安装完毕,使用良好。”
不一会儿,侯卫东的短信回了过来:“甚好。随时保持机器良好运行。”
回完短信,侯卫东放下手机,对办公桌前的工商局局长洪新兵道:“洪局长,这一段时间,涉及‘非典’的药品、药具还有食品都开始疯涨,我们要把苗头按住,否则市民要骂娘。”
洪新兵是从茂东调过来的工商局长,他摸不清楚眼前这位副市长的脾气,行为举止就尽量稳重。他用不紧不慢的声音汇报:“听说沙州有了‘非典’,很多货车司机都不愿意跑这条路线,造成了商品货源紧缺,市场部分商品供不应求,特别是长途贩运蔬菜水果的车辆要经过严格的检查,有的受到拦截和劝返,使得贩运周期加长,费用增加,致使沙州的蔬菜水果货源紧缺,价格上涨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