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八日,就当陈太师与薛敖一同回到邯郸面见晋天子的当日,远在济北郡的卢城,赵虞也在车骑将军薛敖的陪同下,准备前往济阴的邺城,拜会邺城侯一家。
邺城距离卢城虽有三、四百里,但由于随行的众人皆是骑乘战马,途中倒也没花费太多时间,不过短短四日,赵虞一行人便从卢城赶到了邺城。
此时邺城城外,到处是郁郁葱葱的农田,时不时就能看到不少农夫田间行走,或锄草、或捉虫,偶尔还能看到几个在田间嬉戏的儿童,给人一种祥和太平的感觉。
对比当初赵虞率军赴济阴郡时,郡内各县那紧张的氛围,如今已改善了太多太多。
见此,薛敖不由得对赵虞调侃道:“这皆是你‘虎都尉’的功劳啊,或者说,‘隐虎’大人。”
“薛大哥莫要再取笑我了。”
赵虞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引起众人会心的笑声。
虎都尉也好、隐虎也罢,皆是对赵虞的赞称,最初是济阴郡成阳县百姓率先流传开的,随后很快就传开至山阳、任郡、东平等几个郡。
也难怪,谁让那几支贼军在赵虞面前皆选择了不战而撤呢,这让许多不知情的各郡百姓心生了误会,误以为那位周姓颍川都尉乃是‘陈门五虎’级别的骁将——更关键的是,这位周姓颍川都尉居然还真是陈门五虎的兄弟,这让许多心生误会的各郡百姓愈地深信不疑,坚信颍川都尉周虎便是陈门五虎中的‘第六虎’,隐虎。
前几日薛敖在得知这件事时,因为失笑呛地连连咳嗽,他倒不是怀疑赵虞的能力,只是‘陈门五虎中的第六虎’,这怎么听起来都有点怪,更别说那什么‘隐虎’的赞誉,简直傻到家了。
在那之后,薛敖便时常用‘虎都尉’、‘虎将军’、‘隐虎大人’来调侃赵虞,让赵虞着实有些无可奈何——没办法,谁叫这位薛将军,性格是陈门五虎中最跳脱的那个呢。
五月二十二日,赵虞、邹赞一行人抵达了邺城城外。
这次赵虞并没有提前派人通知邺城侯一家,毕竟提前派人通知难免有点自抬身价的嫌疑,对下属尚可,但是对于要造访的人家来说,这未免有点失礼了。
至于邺城侯一家是否能及时得到消息,赵虞与薛敖也毫不怀疑——倘若在邺城地面上,邺城侯一家都不能及时得知消息,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赵虞与薛敖需要做的,仅仅只是平常地进城,途中自会遇到邺城侯一家派来的人。
至于进城,以赵虞与薛敖的身份来说那更是容易,当他们亮出身份的时候,值守在城门处的县卒简直惊呆了,赶忙向二人行礼问候:“薛将军!周将军!”
一位是车骑将军,一位是虎威将军,就算是在郡城,也是需要一郡郡守亲自出迎的贵客,更何况是在邺城呢?
在若干出入城门的百姓震撼的注视下,薛敖随和地朝那些县卒挥挥手,笑着说道:“我几人自行进城即可,你等好好守卫。”
“是!”
那一干年轻的县卒纷纷挺直了胸膛,而与薛敖搭话的那名队正,脸上更是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神色。
也难怪,毕竟这位可是名扬天下的陈门五虎之一,是天下无数少壮所憧憬的对象。
一行人骑着马慢悠悠地进了城,一边打量着城内,薛敖一边与赵虞闲聊,随意聊了聊对于邺城的感觉。
邺城虽然也是大县,但与许昌相比还是有一定差距的,更别说与邯郸。
相比之下,赵虞倒是好奇薛敖曾经所在的太原。
薛敖笑着告诉赵虞道:“大河以南诸郡的民风,普遍偏柔,而我太原民风彪悍,挎刀而行者比比皆是,稍有龇牙瞪目,或就会引起一场械斗……”
赵虞惊讶说道:“那治安岂不是很麻烦?”
薛敖哈哈大笑:“可不是么!……但我又不是太原县尉。”
赵虞恍然之余,也为之失笑。
也对,薛敖只是驻军在太原,负责的是抵御西边的外族,管制治安什么的,可不是他的责任,除非太原郡亦爆叛乱。
就当二人随意闲聊之际,迎面而来一队人马,领头骑在马上的二人,可不就是李奉、李勤兄弟么?
“薛将军、周……周将军。”
远远招呼了一声,李奉、李勤二人翻身下马,快步迎向薛敖、赵虞二人。
而薛敖与赵虞此时亦一后一先下了马,上前迎上李氏兄弟——看下马的顺序就知道,薛敖差不多完全都是看在赵虞的面子上。
否则以薛敖那酷似陈太师的性格,哪怕是撞见当今的东宫太子,如何对待也得看他的心情如何。
“薛将军、周将军……”
邺城侯世子李奉率先上前行礼,只见他下意识看了一眼薛敖,终究是没有像此前那样用‘贤弟’来招呼赵虞,显然他对薛敖是心存忌惮的。
在看出这一点后,赵虞也不拆穿,笑着抱拳招呼:“伯承兄、仲勉兄,别来无恙?”
见赵虞依旧唤自己二人为兄,李奉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喜色,笑着对赵虞与薛敖说道:“方才收到消息,得知贤弟竟与薛将军一同前来,着实吓了一跳……”
“吓了一跳?我有那么吓人么?”薛敖玩味地说道。
听到这话,李勤连忙说道:“不不不,薛将军误会了。……薛将军能一同前来,乃是我父子三人的荣幸。”
薛敖笑了笑,旋即意有所指地说道:“是老头子叫我来的。……老头子得知居正受到了贵府的邀请,遂叫我一同前来,也好……看着点。”
见李奉、李勤二人面色略有些僵,赵虞无奈地用手肘轻轻推了推薛敖:“薛大哥……”
其实薛敖当然明白赵虞的意思,但却装地跟个莽夫似的,故作不知地说道:“怎么?我说的是实情啊。”
看了眼赵虞脸上半块面具所露出的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李奉、李勤兄弟二人对视了一眼,大致已经明白了几分:薛敖这是在警告他们莫要耍什么小心思。
微微吸了口气,李奉满脸堆笑地说道:“先、先去府上吧?家父家母也已得知,正在府内相候……”
“请。”
“请。”
大概一刻时后,李奉、李勤一行人,将赵虞、薛敖等人迎到了城内的邺城侯府。
不得不说,单单只是在外面看,这座邺城侯府便称得上是赵虞迄今为止所见到的最大、最深的豪府,哪怕是祥瑞公主在定陶县的行居,相比之下也要逊色一些。
不过这也不奇怪,毕竟邺城侯亦是当今晋国天子的儿子之一,虽然看样子是早早就出了局,但皇子终归是皇子,能在邯郸之外的县城拥有这座如此规模的府邸,倒也不算稀奇。
随着李氏兄弟身后的随从上前唤门,晋鄙的侯府正门轰然开启,旋即,两队卫士从府内快步走出,分别列于左右。
“两位,请。”
上前一步,站上府前的石阶,李奉向赵虞与薛敖二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请。”
在李氏兄弟的带领下,赵虞与薛敖一行人缓缓走入府内。
进入邺城侯府,放眼之处,便是一片极为宽阔的空地,厚重青石铺地,严丝合缝,院内四角各有一棵大树,两侧则是门房。
赵虞原以为眼前所见乃是府上的前院,直到他们一行人穿过庭廊,来到了真正的前院。
此时放眼远处,不难看到许多来来往往的仆从,似乎是在忙碌地搬运什么,也许是在为今日的宴请做准备。
前院再往里,则是一大片池子,池中有假山假石、水榭楼台,还停泊着一小群白色的飞鸟,在池子悠哉地浮游。
而池旁两侧是木质的走廊,可供人行走。
“这边请。”
随着李奉的招呼,一行人沿着池子靠东的走廊徐徐走内府内深处。
走着走着,走廊右侧的墙壁出现了一个圆门,朝里看是许多郁郁葱葱的大树,其中有一条蜿蜒的小路通向深处。
见赵虞好奇地朝圆门内瞧了几眼,李奉笑着解释道:“从这往前,有一片小苑,苑内有几座小楼,舍妹与宁娘他们,如今就住在这里。……贤弟想去见一见她么?”
听到这话,薛敖似笑非笑地问道:“公主的住处,岂能随意出入?”
李勤回答道:“外人当然不能,但周贤弟不同,薛将军或许不知,周贤弟乃是舍妹的救命恩人,除了我等家人,她最信任的就是周贤弟了……”
说着,他转头看向赵虞,笑着说道:“此番贤弟率军平乱期间,祥瑞曾多次命人去打探消息,得知贤弟一路高歌猛进,祥瑞亦是十分高兴。”
“应该是宁娘的关系吧。”赵虞避重就轻地笑道:“公主与宁娘关系很好……”
说着,他便将薛敖解释了一下宁娘的身份,揭过了李勤方才故意插嘴一事。
方才李勤故意插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有故意顶嘴的意思——显然这位邺城侯的二公子对薛敖方才的警告有些看法。
好在赵虞打了圆场,避免了尴尬气氛,虽然以薛敖的心性,倒也不至于会因为被李勤顶了一句就拉下脸来。
片刻后,一行人便走到了走廊的尽头,在穿过了堵二人高的圆门后,众人便来到了内院,瞧见了许多来来回回的靓丽身影。
从衣着可以判断,这些多半都是府内的侍女,赵虞粗略一数,单单他所见到的,便有足足十几人,而且从身段来看都是十几岁、二十几岁的年轻女子,这让他身后的若干黑虎众看直了眼。
包括薛敖带来的那几名护卫。
此时,李奉再次抬手请道:“家父与家母,正在前边的主屋内相候。……请。”
“请。”
在李奉的带领下,众人继续往里走。
期间,内院的那些莺莺燕燕们顿足观望,用好奇、惊讶的目光看着赵虞、薛敖一行人,私下议论着这一行人的身份。
她们当然也知道这一行人身份尊贵,否则,又岂会让自家的大公子、二公子同时出迎?
不多时,一行人便来到了主屋前。
期间,李勤率先快步走入屋内,旋即屋内便传出来他的声音:“父亲、母亲,周将军与薛将军到了。”
不多时,主屋内便出现了一名着衣鲜华、锦衣玉冠的中年男子,身后跟着一位衣着同样华丽的妇人。
显然,这两位便是邺城侯夫妇。
“邺城侯。”薛敖上前朝着那名中年男子抱了抱拳。
“薛将军。”
邺城侯跨过门褴迈步走了出来,拱手施礼,笑吟吟地说道:“薛将军光临寒舍,小侯未曾远迎,还望恕罪。”
“呵。”薛敖哂笑了一声。
他不是很喜欢这种虚假的客套——还未曾远迎?你早干嘛去了?!
说起来,薛敖与这位邺城侯年纪也相仿,辈分也相仿——毕竟薛敖的义父陈太师是先帝的养子,与当今晋天子同辈,因此陈门五虎与诸位皇子也同辈。
但虽说岁数相仿,薛敖与这位邺城侯的精神面貌却决然不同:薛敖面似刀削、虎背熊腰,一看就知道是勇悍的猛将;而这位邺城侯,两腮生肉,体型也略显臃肿,显然是多年养尊处优所致。
可能是见气氛有些不对,李奉连忙上前介绍道:“贤弟,这两位便是家父与家母。……父亲,母亲,这位便是周都尉,不过如今应该称作周将军了,朝廷刚刚以周都尉剿贼有功,封周都尉为虎威将军。”
听闻此言,赵虞上前抱拳行礼道:“周虎,见过邺城侯,见过邺城侯夫人。”
邺城侯笑着拱手回礼道:“小侯久闻周将军大名,可惜今日才有幸见到……据犬子所言,周将军今年还二十出头吧?”
赵虞一副谦逊口吻地说道:“二十又三。”
其实他今年正好二十岁,但为了更好地掩饰真正身份,他故意虚报了三岁。
但即便是二十三岁,以他今时今日的成就来说,也足以令人侧目了。
这不,邺城侯当即称赞道:“周都尉果真是年轻有为。”
“哪里哪里。”赵虞谦逊说道:“比不上仲信兄,仲信兄当年未及弱冠,其勇名便已冠绝三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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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倒不是奉承,陈门五虎出道都早,像邹赞、薛敖、章靖三人,十五、六岁时就已在陈太师帐下为小将,二十几岁就纷纷担任要职。
可不是陈太师刻意偏袒,而是这些人凭着自己的军功与才能升上去的。
跟这些堪称妖孽的家伙比起来,赵虞哪敢骄傲自满。
“哈哈哈。”
邺城侯笑着点头道:“薛将军之勇,自然是冠绝三军,纵观我大晋,无人可出其右。”
“嘿。”
即便薛敖对邺城侯一家有点看法,听到这话也露出了几分笑容。
而期间,邺城侯夫人则不动声色地暗暗打量着赵虞,观察这名年轻人的言行举止,时不时微微点头。
她那仿佛带着某种异样的目光,让赵虞稍稍有点汗毛直立,本能地避开了这位夫人的视线。
片刻寒暄过后,邺城侯将赵虞、薛敖、牛横、何顺几人请入了屋内。
至于其他黑虎众与薛敖的护卫,邺城侯则吩咐次子李勤好酒好菜招待。
待众人于主屋正堂内的席位中坐下之后,邺城侯随口就问起了赵虞进剿那几支贼军的进展。
赵虞如实回答道:“那几支贼军,如今逃入泰山郡,化为了泰山贼,前段时间,太师命章靖将军率军入驻山东,而我与薛大哥则驻军在卢城,一东一西遏制泰山贼,然而这支泰山贼十分狡猾,遁入山林,轻易不肯露面,因此我与薛大哥商议,我先率麾下军队返回颍川,他则继续驻军在卢城。……估计这伙泰山贼,得剿一段时日了。”
最后那句话,那是冲着薛敖说的,而薛敖亦微微点了点头,不过倒是没说什么。
“哦……”
邺城侯点了点头,旋即便转换了话题。
看得出来,他并不是真的在意剿贼的事,只是拿这件事作为谈资而已——大概薛敖早就猜到了这一点,因此懒得多说什么。
而期间,赵虞亦暗自观察着邺城侯夫妇——主要是观察邺城侯。
毕竟在他的计划中,这位邺城侯可占到不小的分量。
然而让他有些失望的是,这位邺城侯似乎圆滑居多,少了几分锐气,多次对薛敖无意间流露出来的轻蔑与哂笑视若无睹。
倘若只是这位邺城侯不想得罪薛敖还则罢了,但倘若是性格使然,不想惹是生非,似这等性格的邺城侯,可有胆气与太子、与三皇子争个高下?
倘若对方没有这个胆量,那他当初选择押注邺城侯一家的决定,岂不是空忙活一场?
『难道这位邺城侯,当真是一个安于现状的人么?』
赵虞暗自皱了皱眉。
而就在这时,忽然一个人影闯了进来,站在门内左右一瞧,旋即便将目光定格在赵虞身上:“周虎!”
『得,麻烦来了……』
赵虞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一听那声音,赵虞就猜到来人究竟是谁。
看在邺城侯夫妇与李氏兄弟的面子上,他站起身来,朝着来人抱了抱拳。
“公主。”
果不其然,来人正是祥瑞公主,只见她走近赵虞,围着后者转了一圈,旋即踮起双脚拍了拍赵虞的肩膀,老气横秋地说道:“这次带兵剿贼,听说你干地不错,唔,本宫心中甚慰。”
说罢,她嘻嘻笑了出声。
“……”
赵虞额角的青筋跳了两下。
仗着是在自家地盘,这蠢公主,愈肆无忌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