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溯到一日前,此时张季刚刚离开沙河南岸的义师军营,在他离开军营的同时,关朔派人向昆阳县出了通牒。
这几名派出的使者,在渡过沙河后率先遭遇了由石原带领的巡岸卫队,被一干昆阳县卒带到石原跟前。
当石原问及对方为何跨过河界时,关朔的使者带着几分盛气回答道:“关帅派我等前来与你昆阳交涉。……你等的阴谋已经暴露,如今那数百名奸细已被我义师通通关押了起来,除非你昆阳愿意拿军备交换,否则,我义师将处死那些奸细。”
“……”
石原听得一愣。
起初他还以为是黑虎贼有什么他不知的行动,结果却被对面的叛军被抓了,直到他反复询问,他这才弄明白,原来这名使者口中所说的‘奸细’,指的竟然就是昨夜作乱逃窜过河的那数百名祥屯的隶垦卒。
那群人,什么时候成了他昆阳的奸细了?
那群人不是对叛军仍然抱有忠诚与信赖,这才趁夜逃离他昆阳的么?
而更不可思议的是,河对岸的叛军,居然要将这群隶卒与他昆阳交换五百套军备?
不可否认,五百套军备价值不小,可连他都看得出来,这明显是那数百名逃隶的意义更大啊。
那关朔究竟要蠢到什么地步,才会将数百名一心要重新投奔其义师的士卒拒之门外?甚至还要将他们送归昆阳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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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是,关朔作为长沙义师的渠帅,有可能蠢到这种程度么?
『……看来是周虎做了什么。』
想来想去,石原觉得只有这一个可能。
心中恍然的他,毫不犹豫就下令放行,甚至还派人护送这几名叛军使者前往县城。
约大半个时辰后,石原的手下就护送着这几名叛军使者来到了昆阳县的县衙。
而与此同时,赵虞就在县衙内等着关朔派来的这批使者。
待对方提出了要求后,赵虞爽快地答应了下来,相约今日晌午,于河口屯附近的浅水处交割。
见这位黑虎贼领毫不讨价还价,那几名叛军士卒高兴地回去了——或许此刻他们还在窃喜,窃喜昆阳县终于向他们义师做出了妥协。
这几名叛军使者前脚刚走,县丞李煦便闻讯而来,带着几分犹豫试探道:“周领,听说刚才有叛军派来使者?”
看着这位李县丞小心翼翼地模样,赵虞笑了笑,半真半假地说道:“对。……祥屯昨晚逃至叛军的那数百名逃隶,被叛军当成我昆阳的细作抓了起来,关朔以此作为要挟,要我昆阳拿出五百套军备来交换。”
『……还有这种好事?』
李煦瞠目结舌,神色与之前的石原一般无二。
他简直无法想象,关朔是否是昏了头,才会做出这种决定。
当然了,就像石原那样,李煦亦不认为关朔堂堂叛军渠帅会做出这种愚蠢的决定,很显然,又是眼前这位周领背着他们与叛军做了某些交易。
想到这里,他谨慎地问道:“仅仅只是五百套军备么?”
“当然。”赵虞笑着说道:“周某可不会答应他其他要求。”
『那就好……』
心下暗自松了口气,李煦拱手问道:“不知交换回来的逃卒,周领打算如何安排?”
在片刻的沉寂后,就听赵虞淡淡说道:“叛军当他们是‘奸细’,但我昆阳这边却清楚是怎么回事。……这些人是逃隶,既是逃离,那就全部处死,杀鸡儆猴!”
『不惜付出五百套军备的代价来杀鸡儆猴么?果然是这位周领的性格……』
心中微微一凛,李煦仔细权衡利害,倒也不觉得眼前这位周领的做法有什么不对。
但一想到那是用五百套军备换来的数百条人命,李煦有些不忍地说道:“会不会……过火了些?如今我昆阳欠缺劳力,多几百人也是好的……更何况,还是拿五百套军备换的。”
赵虞笑了笑说道:“我也就一说,还未下定主意,到时候再看吧。……李县丞不反对此事?”
李煦微微一笑,拱手说道:“在下虽愚昧,却也懂得利害。……以区区五百套军备换万余隶垦卒对叛军失去信赖,从此对我昆阳死心塌地,何乐而不为?不过……”
说到这里,他犹豫地看了一眼赵虞,欲言又止。
赵虞当然看得出李煦的欲言又止,微笑问道:“李县丞似乎还有话要说?”
只见李煦犹豫了片刻,最后看似不搭界地说道:“我相信,周领绝不会做出有损于昆阳的事……”
赵虞深深看了一眼李煦,点头道:“当然。……我即昆阳!”
李煦愣了愣,脸上露出几许古怪之色,但最终,他还是带着几许欣慰与松心点点头:“既如此,在下就没有话要问了。……在下还有些事要处理,就不打搅周领了。”
“李县丞辛苦了。”
“哪里哪里。”
片刻后,看着李煦离去的背影,站在赵虞身边的静女轻声说道:“李县丞,方才恐怕是想问少主是否与叛军有私下的来往吧?”
“聪明。”
赵虞这话既是称赞静女,其实也是称赞李煦的识趣。
称赞之余,赵虞拍手唤道:“何顺。……何顺?”
连喊两声不见人,赵虞愣了一下,这才想起何顺今早被他派去鲁阳了。
于是他唤来另一人,吩咐道:“叫马盖、褚燕二人来见我。”
“是。”
大约一刻辰后,马盖、褚燕二人便来到了县衙。
待二人来到廨房,赵虞将事情经过一说,旋即嘱咐道:“今日晌午与叛军交割,意义深远,我命你二人去负责此事,莫要生变故。”
“是!”
马盖、褚燕二人抱拳领命。
领命之余,马盖轻笑着问道:“大领,要知会鞠昇、曹戊、秦寔、贾庶等人一声么?”
赵虞想了想,说道:“鞠昇、曹戊二人就不必了,至于秦寔、贾庶、徐慎、许马四人,你带他们一同前往,维持秩序。”
“明白。”
马盖抱拳应道。
当日辰时三刻前后,马盖与褚燕带着数百名黑虎众、数百名县军,前往河口屯附近的浅水处。
与他们的通行的,还有秦寔、贾庶、徐慎、许马四位降将与约百余名隶垦卒。
期间,贾庶等人很是不解,不明白为何突然将他们从北屯招来,然而当他询问马盖时,马盖却神秘兮兮地说道:“等诸位到了就知道了。”
听到这个回答,贾庶、徐慎、许马三人面面相觑,唯独秦寔隐约猜到了几分,神色满是忧虑。
不多时,马盖一行人便抵达了河岸,与早就收到消息的石原,还驻守在河口屯的陈贵等河岸卫队汇合。
而此时,河对岸的长沙义师,也已由刘德带队,将以彭复为的数百名逃隶驱赶至河岸。
可怜这些好不容易从昆阳逃走的隶卒,此刻仍被同出一支的义师将士视为昨晚纵火的‘昆阳奸细’,非但全身被绳索捆绑,甚至还遭到恶意的推攘。
远远看到这一幕,贾庶惊声询问马盖道:“马县尉,这是?”
马盖撇了一眼秦寔,面无表情地说道:“那数百个被绳索捆绑的,乃是祥屯的逃隶,前一天晚上聚众作乱,趁机逃至对岸,经两方商议,我昆阳以五百套军备将他们赎回。……请几位来,也是希望几位做个见证。”
“……”
贾庶、徐慎、许马三人面色顿变,下意识地转头看向秦寔。
此时在河对岸,或有一名义师士卒朝着北岸喊道:“对面的,俘虏已经到了,军备何在?”
马盖出面回答道:“立刻就到。”
话音刚落,从昆阳方向就来了一支队伍,押送着约七八辆马车。
秦寔、贾庶、徐慎、许马几人转头一瞧,面色变得更难看了,因为他们都认出,那支押送的队伍,正是他们隶卒军。
同时抵达的,还有两三艘昆阳方的舟船,缓缓在南岸靠拢。
『……今日过后,怕是昆阳境内那万余俘虏,再无人思返义师。』
看着河对岸,叛军大将刘德微微摇了摇头,旋即挥手道:“叫这些奸细上船!”
一声令下,当即就有义师士卒驱赶着那些逃隶上船。
而此时,那些逃隶们也已反应过来,惊恐地叫嚷起来。
“不!不要把我们送回去,昆阳人一定会杀掉我们的!”
“我们并非奸细!我们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放过我们吧,我真的不知昨晚是谁纵火……”
隶卒们苦苦哀求,甚至于有人失声痛哭,但押解他们的义师士卒却毫不心软,强行将他们推上舟船,期间若有人反抗,甚至拳打脚踢。
远远看到这一幕,贾庶、徐慎、许马三人面色青白,而秦寔更是神色复杂。
而在旁观瞧的那千余隶垦卒们,更是人人失声,一脸难以置信。
他们无法理解,那些逃至对岸的隶卒,为何会被义师送归昆阳,难道他们被昆阳所俘虏后,就被义师所除名,不再是义师的士卒了么?
他们更无法理解,为何对岸的义师士卒,会那般凶狠地对待旧日的袍泽。
要知道就连昆阳人都不曾这般对待他们。
从这一刻起,这千余隶垦卒,彻底对义师失去了信任与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