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利弗还是原来的样子,安静沉默地半躺在长椅上,只是看侧脸,好像有些瘦了,白色衬衫穿在他身上好像有一点点大。灰色的羊毛毯盖在他的腰部,躺的位置正对着朝南的窗,外面的阳光毫无吝啬的洒进来,周身镀了一层金,可是鹿羽希却觉得遗憾,阳光照在了他的脸上,却没有照进他的眼里。
虽然不是在医院,这儿仍然有精良的医生团队二十四小时待命,女佣大抵也是受过命令,她一来就恭敬地抵着头走出了房间。
他就像个精灵一样阖着双眼,先知后觉的酸涩感觉涌上心头,如果不是她,他现在就应该目光灼灼笑容灿烂。而不是现在这样……
鹿羽希怔的时候,余光突然瞥到他胸前什么东西亮闪闪的,心头一跳,眼睛看过去的时候才现是那枚金色的家徽。已经被银链子穿了孔套在他脖子上。
不知道为什么,鹿羽希直觉这就是她那个红色棉布包里少的那一枚家徽就是当初在墨尔本的码头,她想要还给他却被他拒绝的那枚家徽。
所以是,厉斯赫在离开以前,把这枚家徽还给了奥利弗?
一瞬间的怅然若失。
地上铺着深蓝色的地毯,鹿羽希直接靠着他的椅子坐了下来,恰好他的头就靠在边上,远远一看,就好像两个人并肩而坐。
“今天天气真好啊。”鹿羽希仰头看向窗外的天,阳光强烈的让她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但是也没有移开视线,就让阳光暖暖地晒着自己。然后情不自禁地感叹了一句,就好像在和身边的人聊天一样。
“你有没有怪我?”鹿羽希歪下头靠上了长椅坚硬的一角,抱着自己的腿,尽量将身体拢成最舒服的姿势,说完这句话又停住了,“算了,我们还是不要说这些不愉快的了。”
鹿羽希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笑着转移了话题,“其实我以前是很不喜欢太阳照进房间里的,小时候还想从朝南的房间搬到背阳的房间里面去,因为总是觉得太阳照进来,空气里那些微小的尘埃就无所遁形,飘来飘去的,觉得很脏。”
“可是奥利弗,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阳光的吗?”鹿羽希顿了顿,“就是在那次,那次阿赫送我回家,到家门口的时候,他没有和我一起进门就离开了……”她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呼吸却变得急促,那是她第一次,第一次切实地感受到黑暗的恐惧。
感受到暴雨天气的狂躁和动荡,躺在那张逼仄的小床上,她唯一想起的竟然就是,太阳光柱下飘满的轻薄尘埃。
于是就想,其实这样,简简单单地平安健康地活着,其实真的就很好了。
“所以,奥利弗,你快点醒来好不好?”
她喃喃自语道。
“鹿小姐……”
纯正的伦敦腔,鹿羽希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有什么事吗?”
“老爷请您去一趟。”布莱尔毕恭毕敬地说。
……
“厉总,今个儿怎么有时间找我喝酒?”顾诩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厉斯赫家的院子里,这是秋天里一个少有的晴朗夜空,二分的月亮遥远的挂在天边。
院子里还架了烧烤架,炭火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和肥羊肉肉滋滋冒油的声音交汇在一起,寥寥升起的烟带着热晕,好像无形中驱散了秋夜的寒意。
厉斯赫就坐在院子的台阶上,旁边垒了几箱白啤,地下散落了成堆的空罐子,不知道已经喝了多少了,这会子正打开一罐灌进嘴里,刚打开的罐口还因为啤酒里二氧化碳的膨胀,白沫泛了出来,麦芽的香气弥漫在烧烤的风味中。
顾诩挑了挑眉毛,自从高中毕业以后,就很少再看厉斯赫这样闷不做声地喝啤酒了,这是最少年的排遣忧难的做法。
自己提了一罐啤酒走到他旁边坐下,“我们兄弟俩多久没这么一起琼瑶了?”他还记得,还记得高中那会,三个人,他,阿赫,苏苏,三个人在学校的体育场里喝的酩酊大醉,只是阿赫这个人着实无趣,就算是喝酒都不会让自己十足十的嘴,总留着三分清醒四分理智,好收拾他们留下的残局。
也正是因为有阿赫这个后盾,另外两个人才更可以肆无忌惮。
但是他这一刻突然现,现厉斯赫变了,他已经,不像当初那样,冷静冷漠从容自若。
“你说我做的对吗?”厉斯赫灌了一口啤酒,把字词连在一起说了出来。
“什么?”他有些怔,因为阿赫的样子实在是不像在问他的意见,更像是醉酒后无意识地自言自语。
“每次,每次我都会说她是我最重要的,没有什么比她在我心目中更具重要地位,但是每次,每次在家族和她之间,我总是被迫或者习惯性被迫地选择了家族。”厉斯赫自嘲地笑了笑,白日里锋利的眼神都因为醉意上涌而变得柔和模糊。
他其实还没有大醉,选择啤酒而不是其他的原因也可以说是不想太快就醉,想趁着这欲醉未醉的状态毫无保留也无所顾忌地说任何自己想说的话,脑子里想任何想要想的人。
然后就算有什么狼狈后果,也都推给酒精催化。少年的时候,总是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
后来他大了一些继承了家族,拥有了常人所没有的财势和地位,更觉得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和心爱的人在一起。
但是现实往往却太快应验,给他所有一切的家族,也是最不能成全他的家族。
“而我却要为了这样冷血肮脏的家族,放弃我的爱人。”厉斯赫一饮而尽罐子里的酒,“不过现在好了,我除了对傅氏集团那些忠心耿耿的下属有歉意之外,顾诩,我恨不得它真的倒闭,恨不得厉家也好傅家也好真的就这样败落也罢。”
为声名所累,就放弃声名。
“厉斯赫!”顾诩再也忍不住了,罐子里还剩一半的酒也喝不下去了,直接砸在地上,泛着白沫的酒缓缓留了出来,青石板上全是肆意纵横的麦芽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