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武好古将要启程离开开封府的前一日,又下起了小雨。
武好古呆在梨花别院之中,颇有些依依不舍。
和一双牙牙学语的儿女戏耍了半天,又和妻子潘巧莲温存了片刻,便坐在自己的书房里,翻看起了刚刚送到的西门青的书信。
现在他是有儿有女,有妻有妾的人了。可是一年中却有半年在外面做官,要忍受和妻妾儿女的离别之苦,想想都要掉眼泪啊。
反倒是潘巧莲挺适应这种丈夫长期在外的生活,至少没有在武好古跟前抹眼泪。还主动帮他准备行李,张罗未来几个月的生活——其实宋朝的官员外任时很少会带着妻子上路,都是由侍妾陪伴在身边的。生在勋贵豪门的潘巧莲,当然早就知道这个规矩了。
就在武好古黯然伤神的时候,她正拉着阎婆儿和杜文玉两个女人,在后花园中的小亭子里观雨,品茶,说话。
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惹得杜文玉俏脸儿通红,只是垂着脑袋,一言都不发了。
一旁的阎婆儿却是咯咯一阵浪笑,“小玉姐儿,夫人都亲口答应了,你还有甚好担心的?你和老爷的好事就包在奴身上了。这一次是奴陪着老爷一起北上,一定看紧了,不让别的狐狸精近了老爷的身……到时候,老爷除了找你,就只能找奴了。”
阎婆儿和武好古一块儿北上的目的,当然不是充当床伴的,而是要去界河商市主持她的软玉温香楼。
软玉温香楼当然是一座妓院,是界河商市的第一妓院!预备在今年春天开业,主打“才女路线”。阎婆儿为此准备了一年有余,招揽或购买了十几个可以伪装才女的女伎,这一次会和她还有武好古一起上路去辽国亲贵的钱。
这一路,可真是有点儿香艳了!
不过这些女人并不是武好古的菜,属于他的只有好徒弟杜文玉了。杜文玉的画技在过去的一年中进步很快,在人物绘画方面已经有了武好古七八成的功力。也许再过上一两年,武好古就能让她来给自己代笔了。
现在武好古的官越做越大,事情也越来越多,用来练习绘画的时间,自然就少了,画技止步不前,甚至有些倒退了。
所以未来只能让米友仁、杜文玉和张择端来扛起“武家写实”的大旗了!
另外,武好古还打算让米友仁、杜文玉和张择端分别招收弟子,传播“武家写实”的绘画技术。
在已经开张的云台学宫,和即将要开张的云台学宫界河分院中,将来都会开办美术专业,分别由米友仁和杜文玉来主持。
同时,武好古在界河商市的宅院,也将交给杜文玉主持——在过去的几个月中,界河商市的建设仍然在按计划推进着。不仅城市外围的壕沟已经挖掘完毕,城内的主要道路也是夯实,还铺上了碎石,成了相当耐用的碎石路。在宽敞的道路两侧,还挖掘了排水和饮水的沟渠。
城市行政建筑,如元老院、市政所、警巡所、水巡所、大都保所、裁判所、财税所、营造所等等的,也都在加紧施工,在武好古今秋离开界河商市之前,全都可以完工。
此外,还有许多商业建筑也在施工或者已经建成了。软玉温香阁所在的万大瓦子,就是第一个建成的商业建筑,现在正在装修。
界河商市的港区也已经初具规模,码头、仓库、交易所,应有尽有。
由望北楼商行承建的民居,现在也拔地而起了一大片。当然不是“石库门”,而是更加宽敞的四合院,也有一些“三进三出”、“四进四出”或“五进五出”的大宅。其中最大的,当然是武好古和杜文玉同居的大宅……以后杜文玉就要在那里常年居住,为“奸商三巢”的武好古打理第三个家了。
……
西门青写给武好古的信,除了些儿女情长的话儿,主要汇报了海州武家的情况。
海州武家的安顿工作基本完成,大部分海州武家的家人,都被安置在了距离朐山县城不到20里的庄子上,那个庄子原名叫吴家庄,现在改成了武家庄。不过不再是共耕同住的义门,而是分田单干了——分掉的只是土地的使用权,并不是所有权。
不过没有成年的武家男丁并不住在武家庄上,而是集中到了海州武家总堂所在的临海庄读书。读的当然是六艺书院了,从蒙学开始就实行六艺教育,六艺蒙学之上则是六艺小学。
宋朝蒙学其实就相当于后世的小学,而小学则相当于中学,“小学毕业”后一般就升入府学、州学,甚至是太学!
而“小学”的名号是取自国子监小学之类的官学。武好古、武好文他们念的“小学”名称是城南书院,两人都是八岁入学,十四岁“毕业”的,武好文考入了府学,武好古回家学做生意。
当然了,武好古也可以在城南书院继续深造,不过开封府的市民很少会这么干。如果读来读去读成个措大,那可就真的哭都哭不出来了——开封府是高收入、高消费,普通男子又为房所困,压力是大大的!可不能像那些村秀才那样死读一辈子的儒家五经。
而海州武家的六艺书院也一样不会让子弟接受“终身教育”,在完成三年蒙学(五、六、七岁)和七年小学(八岁—十四岁)后,就会进行分流,要么入云台学宫,要么进入各种伎术学堂,要么就去学军学准备考武举……
合上了书信,武好古又取来一张信筏,展开在书案之上,准备给西门青写一封回信。
就在这时,潘巧莲的声音突然传来了:“大郎,十一哥和高大哥来了。”
武好古马上放下毛笔,刚起身准备出门去迎,就看见潘孝庵和高俅一前一后走进来了,潘巧莲则跟在他们身后也进来了。
武好古连忙对潘巧莲说:“十八姐,快去吩咐厨房准备酒菜,再点一壶上好的云雾茶送来。”
“知道了。”
潘巧莲应声去了,书房里面就剩下武好古和潘孝庵、高俅三人。
潘孝庵和高俅同武好古太熟了,当下也不客气,各自拉了把椅子就坐了下来。
“十一哥,高大哥,曹太尉那边怎么答复?”
曹太尉是指现任殿前司都指挥使曹诵,他是曹彬的后人,也是潘孝庵和潘巧莲的表姐夫。
武好古让潘孝庵和高俅出面,又送上一幅阎立本的真迹《程知节骑马图》,请这位曹太尉帮个忙——就是在军营拆迁这档子事情上,给吕嘉问挖个大坑!
“自是答应了!”潘孝庵笑道,“便是没有那幅阎立本的画,曹太尉也不会给吕嘉问那厮好果子吃的。”
高俅也幸灾乐祸地说:“那厮当年管市易务的时候可没少整治我们开封禁军的兄弟们……前前后后,总讹去了上千万!这次轮到他求禁军,禁军岂能饶了他?”
吕嘉问和开封禁军之间是有深仇大恨的!北宋的上四军日子一直都比较好过,除了王安石闹新政的那些年。而吕嘉问当时就是王安石麾下的头号酷吏,在开封府搞市易务,让不知多少禁军商人倾家荡产。
现在说起吕嘉问,还有不少禁军老人恨得牙根痒痒——那可是上千万缗血汗钱啊!而且这还是给市易务装进官库的钱,不包括被公吏私吞和因为市易务的垄断造成的损失。
要较真的话,开封禁军里面的商人恨吕嘉问的程度都超过了恨李元昊了。
而且这一回吕嘉问又有东山再起的意思了,要是不抓紧拆迁的机会把他打倒,等到将来他得了官家宠信,大家伙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曹太尉准备怎么办?”武好古连忙压低声音问。
“曹太尉准备让他去拆州北老营。”潘孝庵一脸奸笑,“那可是开封府最老的军营,是朱温当皇帝的时候修建的。”
高俅也笑道:“那里说是军营,可住在里面的人七八成都非在役的军人和军眷。有不少还是在西北战殁的禁军官兵的后人……要是处理不好,他们抬着祖宗的忠烈牌位去敲登闻鼓,吕嘉问可就得去海州养老了!”
北宋搞的是职业雇佣军,是允许家眷随营(这兵是当一辈子的,不带老婆孩子不成僧兵了),而且军营子弟也可以优先入伍。所以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事实上的世兵制度。
与此同时,由于开封府城内房价高昂,许多当了一辈子兵的老兵退伍后,都千方百计赖在兵营里面不搬家,甚至在他们死后,家眷也不肯搬走,把兵营变成了廉价公租房了。其中一些赖在军营里面的亡故士兵家眷还是“忠烈之后”,也就是祖上在和西夏交兵时战死了。管军三衙当然也拉不下脸把他们赶走,也怕因此寒了将士之心,要惹出兵乱,大家都不好收场。
而越是老旧破烂的兵营,这种情况就越严重——因为禁军三衙有时也会故意把退役老兵和亡故兵士的家眷迁去破旧老营,腾出新的军营给在役官兵居住。
曹诵主持的殿前司拿出来给店宅务拆迁的,就是这样一座最难拆的老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