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熟练匠人的培养,还是加工技术的迭代升级,对于这个时代的军工制造业而言,都必然将是一个极为缓慢的过程。而海汉能够在军工制造领域异军突起,飞速进化,自然是得益于穿越众带到这个时空的诸多黑科技。
位于田独工业区的兵工厂只用了十年时间,便将单兵武器制造能力从燧枪提升到了后膛式定装弹步枪,走完了原本需要几个世纪的技术升级路线,这过程中间是如何克服了种种困难,可不是同时代的其他国家所能简单效仿的。
去年在攻下平户港之后,钱天敦和王汤姆都曾对当地现的兵工作坊进行了实地考察,得出的结论是平户藩所掌握的军工技术依然停留在手工作坊水平,即便他们有能力制造出西式燧枪和小口径火炮,其生产能力也很难满足大规模列装的需求,就更不用说像海汉这样大量出口武器了。
满清既然能够将火枪火炮以成建制的规模装备到军中,就基本可以说明他们已经得到了平户藩的军工技术,但其生产能力如何,钱天敦认为并不会比平户藩好多少。目前清军装备的这部分武器,说不定已经是其军工机构投产以来的全部产能了。
王汤姆道:“你说的是有道理,但就算只是这样,我估计明军也还是扛不住换装了新式武器的清军。”
“他们根本就没打算要扛。”钱天敦不无讽刺地说道:“和前几年一样,明军现清军大举南下的势头,就主动缩防到城里,避免与清军在正面战场上对决。”
“大明已经输不起了!”王汤姆一语道破天机:“他们要保存实力也是不得已,清军洗劫完地方自然就会退兵,如果跟清军拼个你死我活,等敌人退兵了,中原的农民军再出来闹事,官府可就没有办法镇压了。”
内忧外患,应该先解决哪一个,是当下大明所面对的一道难解的题目。这两处伤口实在太大太深,大明集全国之力也未必能完全解决其中之一,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先对付自己能啃得动打得过的一方。
已经开始成建制列装火器的清军,战斗力尤胜以往,明军如果正面应战多半也只会输得更惨。所以面对来势汹汹的清军,大明只能选择避而不战,保存实力以应付国内的危机。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这样的应对策略当然不妥,但最近这几年大明已经是疲于应付,不再拥有多少试错的余地,反正都是按下葫芦浮起瓢的局面,就只能先按住其中之一再说了。
海汉在辽东半岛与满清形成军事对峙,终究也只能拖住满清的一部分兵力,没办法完全阻止清军南下叩关。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大明还是顶不住,那也只能叹一声不争气了。
当然了,即便局势被动,大明也不是完全没了指望,只要崇祯肯稍稍放低身段,主动向海汉恳求更大力度的军事援助,海汉执委会多半还是会念在同族同宗的份上给予帮助。只是这种局面会不会在未来出现,当下也没有人能够做出准确的预判。
清军的火器部队规模、作战方式、带兵将领、驻扎地点,在目前所得到的情报中都没有提及更多的细节,所以王汤姆和钱天敦也无从判断其真实状况。但有一点应该可以确认,清军显然并不打算把有限的精锐兵力部署到大黑山防线来与海汉军过招。
“这些情报……参考价值有限,我们想逼出清军的火枪部队,估计得弄出更大的动静才行。”
王汤姆所说的“更大的动静”,当然是指去年初冬洗劫辽东海岸的行动,清军对此没有任何回应或反击,足见这种程度的打击还不能真正激怒满清,让其出动战斗力最强的精锐部队。
钱天敦道:“更大的动静?那我们只能绕到渤海一侧的辽东湾,直接登陆营口,切断沈阳和大黑山之间的路上通道,这样清军应该就忍不了了。”
营口的位置正好是在大黑山防线与沈阳的中点,而辽东半岛的山地地形让这条运输线只能沿着海岸行进,如果海汉在该地区实施登陆行动,那满清为了保证大黑山防线这几万清军的补给线不被切断,势必会派出重兵来夺回这条运输线的控制权。届时清军中的精锐部队,或许也会出现在这个战场上。
当然了,这种登陆战并不是口头说说这么容易,当地距离金州也有三四百里之遥,而且并不是登陆成功就算完成任务,必须得在该地区筑起阵地长时间驻守,彻底切断清军的运输线才行。所需投入到前线的兵力和作战物资都不是小数目,不会像之前扫荡几乎不设防的辽东海岸那么简单。
王汤姆下意识地摇摇头道:“现在可没法搞这种大动作,执委会应该也不会同意这样的计划。”
动这样的一场大型战役,所需的军费开支必然是天文数字,而就在过去的几个月中,扫荡辽东海岸和环日本海航行这两次大任务刚花掉了大量军费,执委会大概不会赞同北方战区在这么密集的时间内再起第三个行动。
“先不急,观察一下今年的形势走向再说。再说真正着急的人也不应该是我们,对吧?”王汤姆拍拍钱天敦肩膀,起身往办公室门口走去:“我先去泡个热水澡,在船上待得人都馊了,有事回头再说。”
钱天敦笑着挥挥手,示意他自行安排。其实刚才谈话的时候,他便已经闻到王汤姆身上的味道了,不过大家都是老兵了,对于这种事当然习以为常,所以他也没有指出来。
王汤姆离开后,钱天敦还在思考他临走时说的话——对于当前这种局势,真正该着急的是谁?
处于内忧外患中的大明,难以尾兼顾的满清,理应都要比坐山观虎斗的海汉更为着急。大明无法坐视满清日渐坐大,从分庭抗礼一步步展到蚕食自己的国土,威胁朱家的统治。而满清也清楚大明目前的困局,肯定不会给大明留出充裕的时间去处理内部矛盾。
而对于这两方来说,海汉的存在也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威胁。哪怕目前与海汉表面维持着盟友关系的大明,对海汉的态度也一直都是十分复杂。大明已经被海汉巧取豪夺占去了不少沿海领土,就连海汉声称陈兵辽东为大明吸引火力的金州,在动手占领之前也没有跟大明先知会一声。
但海汉占了金州之后,也就头一年跟清军打得有来有往,之后就陷入了长期的对峙局面,并未如大明所希望的那样拼个你死我活,在外界看来似乎已经取得了某种程度的默契。站在大明的立场上,肯定会担心如果满清在北方取得突破,天下大乱之际,海汉会不会突然在背后捅上一刀,与满清南北呼应,瓜分朱家天下。
但当事者的感受肯定和大明不一样,满清这几年断断续续在海汉这里吃了不少亏,而且肯定已经很清楚自家的军事实力不如海汉,不得不在辽东部署重兵来阻挡海汉继续向北扩展地盘。就这样也还是不免被海汉抓住漏洞,三不五时地进入满清控制区实施劫掠。
满清要想要与海汉一决高下,就得先通过不断地劫掠大明来快速提升自己的实力,但海汉已与大明公开结盟,清廷不免也会担心会不会在某次南下攻明的战场上撞见了海汉军的人马。
而海汉限于辽东距离本土太远,无法在北方投入更多的兵力和其他资源,所以对于在北方扩张地盘其实也没有太多执念,守住金州这个桥头堡便是近段时期的基本战略。至于跟清军开战,几名驻守北方的海汉将领也没有太激进的想法,消灭更多的清军,对海汉的实际好处其实极为有限,白白便宜了大明罢了。
执委会和国防部对自家在北方局势中应起到的作用也有比较明确的定位,那就是利用满清的对外扩张势头来维持地区势力均衡。满清势头太猛,大明招架不住的时候,便把金州防线这条狗链子收一收紧,让大明能有喘息之机。如果大明产生了天晴了雨停了我又觉得我行了的错觉,那海汉就会适时地松一松,放满清去咬大明几口,让大明冷静下来,找准自己的定位。
所以对于“弄出大动静逼迫满清精锐部队现身”的想法,王汤姆和钱天敦基本就是停留在口头讨论而已,而不会轻易付诸实施。哪怕类似在营口登陆这样的作战计划具有可行性,他们也不会在大明毫无表示的情况下就主动出手。
与此同时,在大同江基地以西六百里外的金州,陈一鑫正在自家庄园中看着儿子在天井里跑来跑去,手中拿着一把小小的木刀,与虚拟的对手来回打斗,不时会因为动作过于激烈而摔倒在地。陈一鑫也不去扶他,只是叫他自行爬起来。
陈一鑫的儿子已经三岁了,因为营养良好,个头要比同龄的孩子更大一些。陈一鑫有心让他长大之后子承父业,所以从小便开始有意识地培养儿子的作战技能。
当然这种做法并未获得他老婆马玉玲的认同,孩子他妈还是希望能让儿子好好读书习字,长大之后回三亚考个功名,今后就当那坐衙门里治政一方的文官老爷,而不是像他老子一样,天天都在尘土飞扬的校场上阵地上度过。
“什么时辰了,还不去念书?”马玉玲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小家伙立刻噤若寒蝉,丢下手里的木刀,一路小跑回屋去了。
数落完小的,马玉玲又开始数落大的:“夫君整日就教他打打杀杀的东西,这再大几岁,岂不是要变成混世魔王?”
陈一鑫笑道:“夫人,儿子才刚满三岁,哪里需要这么早就逼着他念书认字?他天性就喜欢舞刀弄棒,说明是有这方面的天赋,我们应该好好引导培养才对,不要扼杀了小孩子的兴趣。”
马玉玲一瞪眼道:“你一个人从军不够,还要把孩子拉上,那可不行。”
陈一鑫道:“这以后就是我们家的家族传承,再说你们马家这几年不也有好多后辈主动投军入伍吗?”
“马家是马家,我儿子是我儿子,两码事!”马玉玲可没那么容易说服:“奴家听说钱将军便是安排他儿子到三亚读书,若是没有记错,也就比我家小子大一两岁吧?夫君就不能学一学人家?”
陈一鑫心道钱天敦的老婆罗舞丹是记者出身的文化人,自然会对文化教育有更多的执念,而且在三亚也多多少少有些人脉,可以给儿子把路提前铺好,哪是自己这样在外驻防多年,与三亚几乎只有公文往来的人能比。
但这种话当然不能在自己老婆面前说出来,陈一鑫劝道:“之前我们不是讨论过了吗?要回三亚,那也得执委会批准才行,现在安排我在金州当官,难道我就这么辞官回国?再说就算带着儿子回了三亚,今后他会怎么成长,也不见得能按照你的想法展。”
马玉玲说不过他,终究还是放弃了辩论,进屋看儿子学习去了。陈一鑫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心想这女人倒是厉害,还知道不能让儿子输在起跑线上。只是条件所限,真要千里迢迢把儿子送到三亚,这么小的孩子让谁跟过去照顾?马玉玲虽然聪颖,但到了三亚可就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社会环境,她去了也未必能够适应。
陈一鑫正在沉思之际,有勤务兵进来送上了一封刚收到的电报。陈一鑫打开折起来的电文一看,原来是大同江基地来的消息,称王汤姆已经率冬季远航的舰队返回了基地,特此通报。
陈一鑫缓缓重新折起电文,心说像王汤姆这样自由自在也挺好,没有家庭负担,可以随时去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情。如果自己当初没有在福山县成家,或许这个时候也早就换防到别的地方驻守了。不过这个念头只是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便被抛之脑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