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观来说,对马藩面对一支目的不明的武装舰队,作出这样的反应其实也很正常,要是热情地迎接王汤姆的舰队,那反倒会有问题了。不过申学义显然很担心对马藩的态度会激怒王汤姆,导致海汉人动用武力,赶紧劝慰王汤姆,希望他不要介意对马藩表现出的这种强硬态度。
“你主动替对马藩说情,看样子你们申家在这边的买卖其实也不少吧?”王汤姆似笑非笑地反问道。
申学义正色道:“将军,我国与日本保持贸易往来,全靠对马藩在居中操作,若是这地方出了事,两国贸易势必中断,对我国也将会造成不小的损失,还请将军谅解我国的难处。”
申学义只字不提私利,王汤姆也不好再拿这个取笑于他,缓缓点头道:“我本来也没打算要把对马藩怎么样,你不用担心了。不过以后如果有机会,你设法安排一下,让我跟对马藩的藩主见一见面。”
申学义不明白王汤姆要见对马藩藩主的目的何在,但也只能先答应下来再说。有了王汤姆这话,起码当下海汉军肯定就不会动粗了。
其实王汤姆考虑的问题很简单,既然对马藩代理了朝日两国间的大部分贸易,那么如果要把海汉商品大量输入日本市场,直接跟对马藩商谈合作条件,或许要比联系江户的幕府将军更为有效。如果能搞定对马藩,那么或许就能替海汉争取到一个新的市场。
有这样的期许,王汤姆自然就不会因为对马藩的谨慎而恼怒,他认为对马藩既然能在日本朝鲜两国间左右逢源,将跨国贸易做得风生水起,那么只要海汉为其提供可行的商业计划和丰厚的预期收益,对马藩应该也不会介意再增加一个重量级的合作伙伴。
不过这种打算,他肯定不会对申学义这个外人坦言相告,如果不是需要有朝鲜官方比较可靠的人来牵线搭桥,他甚至都不会在申学义面前表明自己造访对马藩并无恶意。
眼下显然是没办法与对马藩的统治者会面了,王汤姆也不想在这片海域继续浪费时间,便下令改变航向,朝着西边的济州海峡而去。
又在海上航行了一周之后,舰队终于回到了大同江基地。至此王汤姆这趟冬季远航,终于是圆满收关了。
这一趟出行历时两个多月,行程超过万里,最远处去到了距离朝鲜半岛三千里的宗谷海峡,沿途考察了日本列岛的西海岸和辽东海岸,航线基本是围着日本海转了一个大圈。
王汤姆出的时候就没有为这一趟行程制定特别具体的目标,所以整个考察过程可以说是比较轻松的氛围,一路边走边看,也无需执行作战任务,简直就如度假一般。
当然了,如果走的方向不是朝着寒冷的北方就更好了。过了津轻海峡之后就陷入了每日与寒流对抗的苦战中,在北海道和辽东海岸考察期间着实让水兵们吃了些苦头。
通过这趟考察,海军对日本海周边地区的情况有了更为明确的认识,地图资料也得到了更新。特别是王汤姆早就很感兴趣的几处地方,如海参崴、釜山港,这次都是里里外外看了个明白。还有如罗津湾这样本不在计划中的地点,却在考察过程中成为了意外收获。
当然除了收获之外,也不免还是会留有很多遗憾。比如在佐渡岛未能登岛考察岛上的金银矿;到宗谷海峡时,出于种种考虑,没有继续往北去往王汤姆一直心心念念的勘察加半岛和白令海;对海参崴的考察最终是以对当地的环境失望而告终。
“令人羡慕啊!我这两个多月的时间就全耗在附近的工地上了!”钱天敦听完王汤姆叙述的考察经历后,苦笑着叹道:“这大概是最近几年里最无聊的一个冬天了!”
王汤姆知道钱天敦的意思,笑着应道:“下次换你休假,我来顶着。”
钱天敦所说的工地,便是指大同江下游流域这些与朝鲜官方合作建设的大型项目。盐场、铁矿、煤矿、伐木场、造船厂……这些产业任意拿出一项,都可以说是大买卖,但相应的基建工程规模自然也不会小。由于朝鲜方面严重缺乏资金,所以这些项目的进展也一直不太顺畅。
不过李凒去年从三亚赶回来继位之后,他对于这些项目的缓慢进展已经明确表示了不满,所以朝鲜在这个冬季向大同江流域的这些工地调派了大量民夫,希望能够趁着冬季农闲时节尽快将基建部分完成,赶在开春后陆续投产运营。
王汤姆带着海汉舰队离开了基地,一走就是两个多月,于是与朝鲜协调这些项目的重任也就只能落在了钱天敦的肩上。
在工地上当监工当然不是什么有意思的差事,朝鲜方面急着赶工,钱天敦每天都需要面对和处理大量事务,在这两个多月里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假期。
当然了,王汤姆出之前就跟钱天敦商量好了分工,所以这些抱怨也只是玩笑话而已。
钱天敦道:“我就怕你下次到了冬天又打算出远门,那我还是想走也走不了。”
王汤姆摇摇头道:“暂时先不往北方去了,那边的环境确实艰苦,得做好万全的准备以后再迈出那一步。”
王汤姆打算探寻白令海通往北美大陆的航线一事,他也早就跟钱天敦说过。钱天敦对此是持保留意见,他认为以海汉目前的展速度,其实不需要急于跨过太平洋,而是应该立足于东亚大陆,逐步向南、向西展,控制各种战略要地和资源产地。
就算有条件打通太平洋航线,在钱天敦看来也是形式大于实际意义,因为以海汉的展模式,根本不会分出多少资源投入到万里之外,与东亚大陆完全隔绝的地方,在那里建设殖民地也难以对海汉产生帮助,反而极有可能在当地实现自给自足后生分裂独立的状况。
所以对于王汤姆的雄心壮志,钱天敦是不支持的,不过他也不会直言反对,毕竟两人搭档多年,私交甚笃,他大致也能理解王汤姆对于航海的执念。要是不让他制定这些大型航海计划,那他很有可能会直接辞了海军司令的职务去当专职航海家。
现在听到王汤姆自己放弃了探索北方航线的计划,哪怕只是暂时放弃,也是让钱天敦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王汤姆要是真去做这件事,那要消耗的时间肯定就不止两三个月了,搞不好就会直接消失一年以上,这对海汉在东北亚地区的兵力部署肯定会造成极大的影响。
钱天敦道:“你出去这两个月,军费消耗比我们之前扫荡辽东海岸的行动还更多,你要再这么折腾一次,我想执委会大概也不会批准了。”
王汤姆耸了耸肩道:“大不了就只能变成私人活动,我自己出船出物资出经费组织人马,执委会总挑不了刺吧?”
钱天敦笑了笑,没有继续跟他辩论下去。他也知道王汤姆只是嘴上杠两句而已,轻重缓急还是分得清的。这种事如果一定要争个输赢对错,那就只会伤了兄弟和气。
当然以王汤姆的能力,要组织一支私人船队去做他想做的事情,那应该也不在话下。不过职责所在,他肯定不能像普通人一样为所欲为,玩撂摊子走人这种把戏。
“最近两个月,满清那边有什么动静没有?”王汤姆当然也要关心一下去年冬天所取得的战果。
“到目前为止,完全没有任何反应,我觉得应该是我们这一闷棍把对手给敲晕了。”钱天敦很是自豪地说道:“根据我们所掌握的情况,从金州到鸭绿江这一段海岸附近的人口,在上次行动中被我们掳走了大约八成。这就意味着这四百多里海岸线的大部分地区都将会变成无人区。剩下的这些人口,我想满清也不会放心让他们继续在原来的地方住下去了。”
几个月之前的这一次针对辽东海岸的扫荡行动,要比过去几年更为彻底,特战团派出了相当一部分兵力登陆,对沿岸的村镇进行拉网式的围剿,不管满人汉人,一律先抓回来再说。而清军迟钝的反应使其基本没能对海汉的这种大胆举动采取任何手段,等大黑山清军大营这边得到消息,海汉已经把能动的地方都剿过一遍了。
这种大规模掳掠人口的行动,往常都是满清用在大明身上,但海汉运用起来也同样驾轻就熟,反抗者杀,服从者抓,总之是兵过之处不留人口,把地方上刮得干干净净。
这样做虽然没有对清军造成直接伤害,但却会大大增加大黑山驻军的补给压力。而对于清军来说,从沈阳运粮至大黑山前线的这条陆上通道也同样不安全,只能沿着渤海辽东湾一侧的海岸行进,而这完全就是处在海汉军攻击范围之内。
无论是再往东岸迁入移民人口,还是加大西岸运输物资的力度,对满清来说都有极大的风险。要解决这个问题,唯有在漫长的海岸线上分散驻扎更多的兵力,以便及时对神出鬼没的海汉军作出反应。
但这就意味着陈兵于大黑山一线的策略已经无法再维持双方的战略平衡,满清只能调集更多的部队部署到辽东半岛,将原本仅数里宽的防线,拉长到数百里。可就算这样做也未必能收到理想的成效,如此之长的防线需要部署多少兵力才能形成有效防御,而这么多的部队长期部署,又得需要多少物资来供养,这些都会成为让清廷头疼的问题。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之多难以解决的问题,才会让满清对于目前的局势没有作出明确的反应,或许要等到开春之后,满清才会对辽东的部署作出调整。
王汤姆又问道:“那我们抢回来的人口安置得怎么样?”
钱天敦道:“一千多满人除了个别幼童,全都送到福山挖矿去了。如果今年福山铜矿的产量能得到显著增长,那也有我们的一份功劳。其余的几千汉人,在经过审查之后,一部分就近安置到了金州,还有一部分运到南方去了,应该是送到台湾岛垦荒。”
王汤姆点点头道:“等部队休整一段时间,我们去辽东湾岸边转转,看看还有没有羊毛可薅。这种行动一年多来上几次,估计皇太极就没心情再盯着南边的大明了。”
钱天敦笑道:“你心思倒是不小,还一年多来几次,要知道清军南下薅大明的羊毛,一般也就一年一次而已。”
王汤姆正色道:“清军去一趟大明,弄回来的人口起码好几万,这效率我们还比不了。我倒是觉得如果我们动得勤一点,那满清估计也会有联动反应,在大明那边把损失给捞回来。”
“你说到大明,倒是有一个新情况。”钱天敦在桌上翻找一番,最后抽出一页纸笺递给王汤姆:“这是军情局前些天来的情报,已经证实清军在去年南下攻打大明边关期间,有成建制的火器部队投入战斗,而且使用的武器不是以前登州叛军带过去的那些。”
“是平户藩造的武器?”王汤姆一听便已经猜到大概,一边看纸笺上的内容,一边作出了猜测。
钱天敦点点头道:“很有可能是。我已经通知大明那边,请他们把缴获到的清军武器样品送到金州查验,估计很快就会有结论。”
王汤姆道:“这次路过平户岛,我特地登岛看了看,那边基本没有恢复的迹象。我认为即便平户藩还有制造军火的能力,但短期内应该也没办法有稳定的产能供应给清军。所以很有可能,满清已经得到了这些武器的生产技术,并且实现了量产。”
“那要看量产的定义是什么了。”钱天敦应道:“他们能从平户藩得到的武器制造技术其实还是很原始,只能完全靠手工完成,生产效率不会有多高,产能也不足以大面积列装到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