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士实几乎是咬牙说道,“欺人太甚!”
裴元问道,“那大都宪还想着这个礼部尚书吗?”
李士实断然道,“老夫就是鱼死网破,也绝不让他们得逞!”
裴元又意味深长的问道,“那假如朝廷问起来……”
“朝廷?”李士实冷笑。
朝廷无非就是那帮见不得他好的家伙,何必那么假惺惺呢。
裴元闻言叹息一声,“大都宪有这样的决心自然是好的。可惜了,咱们虽然识破了贼人的奸谋,却也做了不少无用功。”
“如此一来,我等辛辛苦苦筹划的恩科,还不知道最后会便宜了哪个。”
李士实想起四处串联推动恩科时,那些家伙一个个那么高兴,答应的那么痛快。
这会儿就恍然大悟了。
原来他们不但要拿走自己的礼部尚书,还要把自己辛苦那么久推动的恩科也拿走。
李士实心中如同滴血一般。
他不甘心的向裴元询问道,“那裴贤弟,你觉得该如何是好?”
裴元很冷静且理智的说道,“两个办法。一个是彻底毁掉这一次的恩科,让大家谁都拿不到。”
“只不过这样一来,恐怕会为大都宪拉来所有读书人的仇恨。”
“一旦事情没做成,说不定还能被那些卑鄙小人,拿这个已经取得广泛共识的计划,去向读书人卖好。最后不但没法阻止恩科,反倒会给自己惹来一身的麻烦。”
“若是大都宪被那么多读书人仇视,恐怕就连宁王也会心生疑虑吧。”
裴元这话一出,让李士实立刻否决。
他可扛不动那么大的锅,哪怕让他打落牙齿肚里吞,他也不敢在这种时候成为天下读书人的仇人。
“那不知贤弟的第二个法子是什么?”
裴元立刻很阴险的给出了第二个建议。
“咱们,咳,不,你得不到的东西,最好也不要让别人得到。”
李士实闻言疑惑道,“可是贤弟刚才不是说,不能毁了这次恩科吗?”
裴元解释了一下,“当然不是毁了这次恩科,这可是你花了这么多心血力主推动的。”
听到裴元这话,李士实心里更难受了,“所以,贤弟的意思是?”
裴元对李士实说道,“该是你的,就是你的。既然这是你力主推动的,这件功劳就该由你获得。你何不趁着现在人心不稳的时候,立刻开始上书,提前将恩科的事情公之于众?”
李士实听了,心中一震,犹豫道,“这行吗?科举是礼部尚书的职责,我这样越俎代庖,只怕会引来不少非议。”
裴元看着李士实,平淡道,“管他们呢?”
李士实听了裴元这话,心中那股怨气一时竟得到了宣泄。
是啊,管他们呢?!
朝廷不是用礼部尚书吊着他,想让他把手中的左都御史拱手相让吗?
那我直接把恩科的事情挑出来,把礼部尚书任上的果实,提前吃干抹净不行吗?!
那帮家伙总不能跳出来自爆说,他们根本没打算让自己坐稳礼部尚书的位置,要把肥肉留给真正的人选吧。
想明白了这一点,李士实觉得这一刻自己简直强的可怕!
劳资要黑化了!
之前被朝廷吊着,现在他要反过来吊着朝廷了。
就听裴元继续道,“还不止如此。”
李士实精神一振,还能更强?!
他连忙催促道,“贤弟快说。”
裴元说道,“不知道大都宪有没有注意到如今朝中动荡的风云。”
李士实作为宁王在朝廷的重要代表,也是很关心时事的,当即询问道,“你是说,杨一清和杨廷和那件事?”
裴元道,“不错。”
李士实骂道,“这些家伙没什么好人,狗咬狗罢了。”
裴元向李士实询问道,“那以大都宪之见,这些人谁的胜算大些?”
李士实倒是没被愤怒冲昏头脑,还是给出了中肯的评价,“杨廷和树大根深,杨一清恐怕奈何不得。”
“况且我听说司礼监掌印太监张永也在内廷逐渐失势了,杨一清能直接插手朝堂事务的空间大受影响,未来的事情还真不好说。”
裴元道,“确实如此,不然的话,这帮家伙打出狗脑子才好。”
李士实也有点遗憾。
却听裴元话风一转,又道,“那不知道大都宪还记不记得前一段时间,户部侍郎王琼上书的那件事?”
李士实纳闷道,“贤弟说的哪一件?”
裴元道,“前段时间,王琼因为朝廷养的冗官太多,耗费了大量钱粮,因此上书了朝廷要求裁革冗员。”
李士实听裴元起了个头,立刻明白裴元说的是何事了。
他便接话道,“这件事我知道,王琼的这封上奏,正好赶上那时候杨廷和接任首辅。”
“杨廷和要做出些事情来,看看众人对他出任首辅的反应。”
“裁革冗员的事情动静够大,也能收集到足够的反馈,于是杨廷和就大力支持此事。而且他为了推脱责任,还把吏部尚书杨一清推到了台前做事。”
李士实点评了下,“那时候两人就闹得有些不太愉快。”
点评完了继续道,“只不过正好赶上平叛大胜,急需要解决陆完的问题,所以就形成了共识,打算让陆完接替我的位置,等他到位后,再由他配合杨一清完成这件事。”
裴元提醒道,“之前朝廷的目标是清理冗官,这是个得罪人的活儿,杨一清当然不愿意干。”
“可是朝廷让陆完担任左都御史,清理冗官的方向就改为了追杀刘瑾余党。”
“杨一清本就是靠反刘瑾起家的,对这个变化自然是乐见其成的。而杨廷和,虽然阴不到杨一清,但是他的主要目的,是在上台后展示首辅权威。最终收拾哪些人,对他并不特别重要。”
“看似各方面都很好的局面,只可惜,却要牺牲大都宪的利益。”
李士实听完,感慨道,“若不是贤弟为我分剖,只怕老夫如今还在梦中。”
李士实也不多想了,直接向裴元询问道,“那以贤弟之见,如今愚兄该如何是好呢?”
裴元闻言,很矫情的犹豫道,“这是你们文臣之间的争斗,我一个武人插手,怕不合适吧。”
李士实诚恳的说道,“以你我之交,何必说这种见外的话?愚兄此时六神无主,还望贤弟一定要拉我一把。”
裴元举杯犹豫再三,终究是一口饮下,唏嘘道,“我本不想掺和这些朝廷的事情,大都宪真是害苦了我。”
说完之后,也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裴元对李士实直接了当的说,“陆完功大,大七卿中必定要给他腾出一个位置的。但只要你坚守住自己左都御史的位置,那陆完就只能换别的选择。”
李士实对裴元提醒道,“陆完也不是翰林,不可能去接礼部尚书的,他常年在京做官,比我们更清楚这些门道。”
“何况,他这么大的功劳,朝廷要是逼得的他进退两难,那就是朝廷的错。他们根本不可能用礼部尚书来算计陆完的。”
裴元对李士实宽慰道,“你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到时候,我会让兵部尚书何鉴滚蛋的。陆完一个兵部侍郎,晋位兵部尚书本就是最理所应当的事情。只要兵部尚书的位置出现空缺,别人根本拿不出理由非让陆完去别的岗位。”
李士实听完直接沉默了。
堂堂一个兵部尚书,朝廷的大七卿,你能说弄走就弄走,这叫做不想掺和朝廷的事情?
裴元这话倒不是装逼,而是确实存在不小的把握。
何鉴虽然借助“马中锡案”,让杨廷和与杨一清的矛盾恶化,成为了关键第三人。
但是作为当局者的何鉴却肯定明白,这件事不止他一个藏在暗处的人,背后还有一支神秘势力伸手参与过。
一开始裴元找他挑明“马中锡案”的关键作用时,何鉴说不定还动过要不要把裴元的底细挖出来,弄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算计的心思。
但是等何鉴迟迟没有动手,那个最近风生水起的“贤宦”,山东镇守太监毕真突然就把“马中锡案”晒出来的时候。
何鉴就应该明白了,背后操盘此事的势力,恐怕比他想的还要强大。
若是再把此事一点点往前理,再寻找毕真突然露布上书的踪迹,不难发现更大的端倪。
可是对何鉴来说,在受到杨廷和与杨一清内外夹攻的时候,再和一个新露出水面的势力撕破脸,是很不明智的行为。
最好的选择,就是借势而为,趁机对杨廷和与杨一清两方要价。
等到杨廷和与杨一清同他达成和解,就带着胜利成果,急流勇退。
只有他在完成自保之后,迅速的让自己失去了利用价值,才能让其他人手中的把柄变得廉价,并且放弃对他的掌控。
裴元相信何鉴是个聪明人,他也不介意何鉴咬走鱼饵就逃得远远地。
能通过一系列的做局,兵不血刃的让一个风头正劲的大七卿滚蛋,已经是很大的胜利了。
何鉴应该会很快体面退场,如果他不想体面,裴元也有办法帮他体面。
李士实就听裴元继续说道,“陆完没机会晋位左都御史,他就不用亲自对往日的同党出手。而没有这种大肆流血的决裂,那么不要说清流无法完全相信陆完,恐怕就连陆完心中,也会存在和刘瑾余党留一线的念头。”
“之前的反刘瑾阵营十分强大,有内阁首辅杨廷和、吏部尚书杨一清和兵部尚书何鉴这些强人主导,还有一系列的官员拥簇在这些人身旁。”
“杨廷和有数目众多的门生同年,杨一清有亲手释放出来的江西派,最弱的何鉴也收拢了李东阳致仕后残留的政治遗产。面对这样的阵容,交卸了军务职权的陆完,只能忐忑的等着他们给出赏赐。无奈的接下追杀刘瑾余党的投名状。”
“可现在呢?”
“三大清流强人已经被我、已经被、已经自己分裂了。”
“等到陆完成为兵部尚书,自身就有唯我独尊成为一个山头的资格。到那时,他还能对清流们有多少畏惧?”
“如此一来,铁板一块的清流势力被肢解为了几块。大明朝廷的这些棋,就彻底走活了。”
裴元说着,替李士实共情了一波,“这对我们并不是坏事。这些大七卿斗的越凶狠,大都宪的压力也就越小,对不对?”
李士实听着裴元的话,心中有了一些想法,他询问道,“这陆完,靠得住吗?”
裴元心说,这你问的就多余了。
在历史上,宁王“闯三关”时参与的人虽然不少,各路神仙依次入场,但是力推此事的主力就是陆完。
这陆完可是个超级机会主义者。
裴元觉得陆完单凭那些心怀异志的刘瑾余党,可能有些势单力孤,索性帮他提前在李士实这里打了个伏笔。
“不知道大都宪了解不了解陆完的过去。”
“这个家伙当初因为懦弱,不敢对宦官动手,结果让同窗痛恨,将他写在了殴打宦官的姓名前列。最后,他竟然因此获得了前吏部尚书王恕的赞赏,得以飞黄腾达。”
“此人以懦弱成为抗阉勇士后,又凭借贿赂刘瑾成为了左佥都御史这样的清流风宪官。”
“接着没多久,又以文官之身,成为了数十万大军的统帅。”
“等阉党覆灭的时候,偏又因为在前线平叛,掌握大军,导致杨一清和张永不敢对他清算,竟硬生生撑到了获得足以自保的大功。”
“此人的人生轨迹如此离奇,在面对抉择的时候,又岂能不会额外抱有侥幸呢?”
“若是不让他和刘瑾阉党彻底决裂,清流们可不敢放心的让他在朝堂身居高位的。”
李士实终于体现出了宁王张良的智慧,“这么说,我应该主动扶陆完一把,在朝中形成更多的狗咬狗,这样才能分担更多的压力。”
裴元点出了关键,“重点是,不能把斗争的目标对准刘瑾余党。”
裴元费心费力的形成眼前局面,可不是为了给陆完做嫁衣的,而是要在保住王畅的基础上,形成对杨廷和的政治合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