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念看着远处魏禥的营帐,眼中满是思虑。
却有一名女侍过来,道:“裴姑娘,公主请你过去说话。”
“好,另外,称我‘缉事’为妥。”
那女侍是宫中女官,品级不低,闻言一愣,迫于裴念的气场,还是万福应道:“是,裴缉事。”
两人进了主帐,只见帐内正在设宴,众人分案而坐。
又有数名女侍迎来,开口便道:“裴姑娘来了。”
那边,沈灵舒起身,招手道:“裴念,你快来。”
裴念也是拿她没办法,无奈地一抿嘴,上前,还未说话,便被沈灵舒拉着同案坐下。
见魏婵也在,裴念便想起身,道:“见过玉殊公主。”
“可别见外,我早听灵舒说起你,你是她的好友,那也是我的好友。”
“是。”
“你可要先去更衣?我带了许多套好看的衣服。”
魏婵之所以如此问,因裴念身上的锦袍已满是污泥、灰烬、汗渍,闻起来还有些臭味。
裴念应道:“不必了,此间危险,卑职当到帐外守卫公主。”
“你呀,都说了是朋友相聚,你何苦还把自己当成粗鲁男儿。”魏婵似玩笑般道:“还是说,你没把我们当朋友?”
“卑职先是开平司缉事,护公主安危为重,然后才是公主的朋友。”
这话颇不给面子,魏婵淡淡一笑,没再说话。
裴念正要出去,那边,魏禥已带着顾经年入内,边走边摆手道:“都坐下,坐下,不必多礼。”
沈灵舒又是一拉,裴念只好坐下。
那边,顾经年也落了座,正在二人对面。
他与裴念对视一眼,稍稍点头,以示暂时保住了黄虎,裴念这才放心了些,身体不再僵硬。
沈灵舒将二人的小动作看在眼里,想到了关于他们的谣言,有些信了,可顾经年近来对她的痴情与用心她也看在眼里,不免心思摇摆起来。
她好奇心重,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们有公务要谈吗?”
裴念目光敏锐,一见她的表情便知她在想什么,以公事公办的口吻道:“他有一点小事禀报,我已知晓了。”
听这语气,沈灵舒还是第一次觉得裴念的官挺大的。
她是藏不住事的性子,犹豫之后还是道:“我听说了一些事……”
“我正想与你说。”裴念抢先道:“传言是假的,我与顾经年并无瓜葛。”
“啊,当然,我本来就不信。”沈灵舒有些尴尬,说话都混乱起来,为了缓解尴尬,忙道:“而且这事和我也没关系,反正退婚了,我才看不上他。”
裴念点头,道:“也好,他并非你的良配。”
沈灵舒一愣,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倒不知该怎么接了。
偏偏刚才那句“看不上”也是自己说出口的,现在没个台阶下,只好硬着头皮往下聊。
“嗯,不是良配,不过,为什么?”
裴念一时语塞。
她对顾经年的最深的印象是他见了她就咬,遂下意识道:“他像只狗。”
沈灵舒觉得她骂得有些过了,道:“他得罪你啦?”
“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劝你找个更好的。”
“哦。”
沈灵舒一转头,见梁采星就坐在顾经年的下首,正以深情的目光往这边定定地看着,让她更觉尴尬了。
她夹了筷菜小口吃了,捂着嘴,附耳对裴念道:“看到那人了吗?都想叫他别盯着我了。”
“他比顾经年好。”
裴念看梁采星也是个满脑子只有情爱的傻瓜,道:“与你也挺配的。”
“什么?”沈灵舒感受到了冒犯,很是着恼,“你这就……你这怎么了?”
话到一半,她见到裴念脖子上有一道伤痕,不由伸手摸了摸,问道:“你被咬了?不会是……”
“不是。”裴念立即否认。
“那就好,你要是变成虺蛭,可得吓死我。”
“嗯,不是虺蛭咬的。”
裴念愈发待不住了,发现顾经年眼神似乎在到处观察,留意了一下,确定他是在寻找着什么。
过了一会,只见顾经年与身后的侍者说了句“出恭”,起身离席。
沈灵舒正倾身到旁边的案几与魏婵说话,裴念便趁机离开,跟上顾经年。
梁采星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道顾经年与裴念这对狗男女必是去幽会了,待将他们捉个正着,正可让沈灵舒知道那私生子的不堪,于是也起身,远远跟着裴念。
月明星稀,营地中只有主帐这边颇为热闹,别处只有在帐篷中歇息的士卒,以及不时走过的守卫。
顾经年先去关着黄虎的笼子处看了一眼,之后主动迎上一队巡卫,问道:“肚子不太舒服,营中可有大夫?”
“那边,有好几名大夫。”
“多谢了。”
几个帐篷围着一团篝火,火边坐着几个药童,正在捣药。
try{ggauto();} catch(ex){}
狩猎可能用到的伤药是早已备下了的,他们现在捣的是麻药,淬在箭簇上麻倒猛兽用的。
顾经年捂着肚子走近,目光扫过药童,道:“可有大夫?”
说着,他不等回应,就去掀开最大的帐篷,见有五个老大夫正在饮酒。
其中一老者见了他的动作,起身,抚须道:“吃坏肚子了,老夫给你看看。”
顾经年正要入内,恰好后面的小帐中有人出来,他回头看了一眼,见是个中年大夫,头戴方巾,肩背药箱,举止儒雅。
这中年大夫路过篝火的一瞬间,顾经年分明看到,他脸上有一道斜斜的刀疤。
正与他在大药师脸上划的那一刀位置相同。
“饮了杯冷酒,有些不适。”顾经年不动声色,依旧进了帐篷,“还烦老大夫看看。”
等把了脉,他便表示肚子已不疼了,夸赞了那大夫圣手神医,出了帐篷。
那个背药箱的身影已然走远,只能隐约看到。
顾经年不紧不慢地跟上。
他猜测魏禥与大药师有所关联,本只想看看能否找到相关的线索,没想到今夜似乎有意外收获。
越走越偏,直到进了营地外的树林。
林中枝叶茂密,挡住了月光,十分幽暗,只能听着前方脚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响。
终于,那中年大夫在一株极大的古树前停了下来。
那古树擎天耸立,树干粗大,十余人环抱恐怕也难以抱住。
但不知中年大夫如何做的,竟是在古树上一拉,拉开一扇门来,他入内,点了烛火。
火光照亮了一个颇大的树洞,洞内搭了一个大台子,他便站在台子后摆弄着些锅碗瓢盆一类的东西,竟显得有几分温馨,像是在备菜等待家人归来。
顾经年蹑手蹑脚地接近,躲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见那中年大夫一双眼神彩不凡,确像那万春宫的大药师。
有脚步声以及铁链的咣啷声由远及近,只见是一个巨人躬着背走来,身上还背着一人,正是黄虎。
黄虎身上的锁链已经被解了,双目紧闭,该是已被那对付猛兽的药给药昏了。
巨人不能走进树洞,站在外面,把黄虎放在了大台子上,站到了一边。
大药师不慌不忙地把黄虎的脖颈与四肢铐上,那镣铐黝黑暗淡,与他在山谷中用来捆巨虺的材质一样。
如此简单地铐了人,他便拿起一把匕首,割开了黄虎的衣裳,喃喃自语道:“果然,伤口好了。”
然后,他再划下一刀,剖开黄虎的肚膛,拿棍子撑开,以免它愈合。
顾经年看了一会儿,心中思量。
巨人动作笨拙,徒有高大身躯,却进不了树洞。
而大药师不会武力,那他只要动作够快,冲进树洞,便可制住对方……但太顺了,今夜从找到大药师,到跟踪至此,一切都太过顺遂,像是个陷阱。
这般想着,顾经年不仅没有冲过去,反而悄然向后退去。
他准备去找裴念,再拿一张强弓。
风过树林,发出呜咽,掩盖了脚下落叶的声响。
忽然。
“顾经年、裴念,我知道你们躲在这里偷情!”
一声大喊忽然在树林中炸开,回声悠远不绝。
“在这里偷情!”
“偷情!”
顾经年停下脚步,迅速做出了新的决择,猛然向树洞中扑去。
巨人忽然听到那捉奸的大吼声,也在发愣,转头往声音来源处看去,下一刻,顾经年已到了他的面前。
他当即抡起大手横扫。
顾经年早有准备,手中握住一把匕首,狠狠插入巨人的手臂,同时身子一俯冲了过去。
但一支利箭从斜上方贯穿了他的背。
他摔在地上,抬头看去,见到一双翅膀。
羽人落霞,手持弓箭,从古树上飞落,凌空而立。
“等你很久了。”
顾经年不答,起身冲向树洞,一条腿却已被身后的巨人捉住,整个人被拎到了空中。
下一刻,裴念忽然如惊鸿般跃了出来,从树枝上跃到了巨人的肩头,一剑刺穿了那巨人的脖颈,拔剑,扑向落霞。
“你救黄虎!”
顾经年摔落在地,不理会裴念与落霞的缠斗,冲进树洞。
大药师正从黄虎肚子里摘出一片肝,回过头来,眼神依旧镇定,甚至带着三分笑意。
顾经年不去思考对方这份从容淡定来自何处,拔出身上箭枝,扑上前,狠狠刺去。
然而,他与大药师之间的距离更远了。
他愕然,低头一看,发现身处的这个树洞像是活了。
是整棵古树都活了过来,枝蔓裹住了他,将他从大药师身边拉开,顷刻间,他像落入蛛网的猎物,被层层封锁在了盘虬的树枝当中。
隐隐地,有极苍老而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像是风吹树叶,又像是说话。
“这一觉睡得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