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晋帝派晋王下江南,平叛乱。
要的是什么。
是平叛。
他不在乎晋王这个过程是怎么样的,他要的是结果,要的是义军消停了,对大周王朝没有意见。
无论是怀柔政策,还是镇压政策,亦或者是把底下的义军全都杀干净了,他都可以接受。
楚世昭拥兵自重。
永晋帝不在乎。
他要是还有十几年的活头,楚世昭胆敢这样做事,永晋帝当然容忍不了。
但是偏偏永晋帝知道自己的时日无多,而在这个时候,作为一个成熟又年长的政客,他显然清晰地意识到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是什么。
大周王朝需要一个后继人。
一个站得住脚的后继人。
一个能确保大周王朝还能延续下去的后继人。
永晋帝其实一点都不在乎谁继承皇位,因为无论是谁继承皇位,他都已经死了。
但是,最起码继承皇位的那个人,能保证大周王朝还是一个整体,还是一个国家,一个能承上启下的人。
楚世煦不够资格。
楚世仁也不够资格。
而排在两人之后的楚世虞就更不够资格了。
无外乎他们都能被外界的势力所左右,他们背后外戚的能量,足够将他们做成提线木偶,这是永晋帝无法接受的。
他很清楚那种明明握有权力,但实际上却寸步难行的滋味,就像他,明明是大周王朝的皇帝,明明有着军政的权柄,却还是要被人左右。
政策,有大族把控,他们不同意,他们不点头,就能卡死永晋帝的一切想法。
军事,有节度使制衡,他们要是诚心和永晋帝斗到底,那么永晋帝也奈何不了他们,国家的分裂,国家的叛乱,是肉眼可见的。
永晋帝到头来,只能维和,只能保证和大族之间的利益收支稳定,只能安抚节度使,控制他们的权力不再进一步延伸,却不能真正废除节度使。
他的三位嫡子之中任何一人继位,都会受制于局面,外戚本身就是大族,大族扶持皇室上位,假以时日,外戚专政,天下岂不是王与楚共天下。
而在大族之中更具地位的王氏,你就能确保他们没有异心,不会颠覆楚氏的政权吗?
为什么那么多人惧怕楚世昭拥兵自重。
永晋帝太清楚了。
因为他的这位四儿子,不同于其他人,他是有刀真敢杀,正是有这种果断,他才能制得住很多很多人。
大臣们的劝诫,看似是告诉永晋帝,他的这位四儿子权力太大了,快要影响到他这位皇帝,这位天子了。
事实上,威胁到的人何止是永晋帝,那些大臣,那些大族同样是被威胁到的人。
只是他们想借永晋帝的手,按住晋王,按住他的这位四皇子。
他们自己是要一个体面的。
永晋帝为什么要去管晋王的事情呢。
他自己吃过受制于人的苦,从晋王的身上,永晋帝看到了许多的不可能,而现在,晋王正在将这份不可能转化为可能。
看到这些大族因为楚世昭的权力,而不断谄媚自己,向自己表露出有多无助,有多顾虑晋王势力的时候,永晋帝心里其实很想笑,但是这一场戏码,他还得陪着这些大臣们演下去。
于是,永晋帝下了一道旨意。
让桓盛回京论罪。
东南起叛乱,最早的时候永晋帝也是让桓盛去平定东南的乱局,但是桓盛政策没有落实到位,还导致南方叛乱四起,这就是他的罪责。
不管结局如何,晋王的这位羽翼,他此行就是办事不利,论罪是必然的。
大臣们不是要看他永晋帝的态度吗?
这就是永晋帝的态度。
处罚桓盛。
但到时候,桓盛又被谁放出来,又被谁重用,就跟永晋帝无关了,他只是一个昏庸的君王。
昏庸到晋王已经拥兵自重,他还在这里瞻前顾后的昏聩天子。
皇室的权力没有失去,对于永晋帝而言,只是转移到了晋王的手上。
晋王的权力逐渐立起,那么皇室的权威,大周的威仪就永存。
“陛下——”
“郭大人求见。”
随着太监稚嫩的声音响起,永晋帝摆了摆手道:“让他进来罢。”
郭谦踏着静悄悄的脚步声进来,作为永晋帝的耳目,郭谦很清楚自己职务应尽之处,所以整个长安的异动,尽在他的动向之中。
很多事情,他可以选择说,也可以选择不说。
但是,永晋帝问起来一些他知道的事情,他要是胆敢隐瞒,那就是要掉脑袋的事情。
先前的曹微,便是郭谦头上的一把刀,他们二人都是永晋帝的耳目,互相监督,以免永晋帝对外界的风声有所不知。
而今曹微已死,郭谦现在是永晋帝名义上的耳目,可是郭谦反而放不下心,因为他很清楚永晋帝不会只留一手在自己的手上。
所以,现在的郭谦,不敢对任何的事务有什么隐瞒,凡有所知,都要告知陛下。
何况,郭谦如今知道的这件事情,事关永晋帝的安危,他不敢不说,毕竟手上的权力,全部出于永晋帝的身上。
“陛下,东宫这些日子,四处奔走。”郭谦顿了顿道:“走访了很多的大臣以及王氏的门生。”
永晋帝闭目养神。
晋王动起来了,他的其他儿子也不会坐以待毙,他们动起来才是正常的。
只是
太蠢了。
要是楚世煦拉拢一些节度使的将官,一些军中的能人,永晋帝还认他是个大丈夫,结果到头来,还是指望他们的娘家人。
“他们还是想让陛下早日立储,以定国本。”郭谦压低了声音道。
永晋帝让楚世煦入了东宫,只是给了一个象征性的‘太子’,但是权力没给,楚世煦不是太子,也没有监国的能力。
只是东宫是太子的居所。
没有实际名义,但看着已经很像是那么一回事了。
现在楚世煦的想法,就是逼着永晋帝早日立储,将他立为太子,这样不仅能安抚楚世煦的心思,还能有制约晋王的本钱。
而楚世煦越着急,越暴露出来对太子之位的觊觎和渴求,就越让永晋帝失望。
哪怕楚世煦装出来一幅孝子贤儿的模样,永晋帝未尝不能给他一些机会。
结果,只是永晋帝稍稍偏向了一些晋王,就拿出了这幅生死大敌,要抢回地位的架势。
更何况,地位和权力是自己争取来的。
晋王这小子,敢打长安之围,敢带兵出征匈奴,和匈奴大军正面对敌。
你东宫做了什么?
晋王敢去东南平叛,和义军僵持,和义军谈判,招抚义军,治理地方。
你东宫又做了什么?
要是楚世煦能把永晋帝安排的事情做得服服帖帖,能让王氏人给他楚世煦当奴颜婢膝的鹰犬,永晋帝就不会正视他的这位东宫长子吗?
他只要有一件事情能做成,晋王会有如今的权势,会有如今的地位吗?
无能就是无能。
拿他永晋帝重用晋王来说事,就是自己推卸责任的说辞,要是当时长安之围的时候,永晋帝让楚世煦带几千的兵马出去应敌,他敢去吗?
这就是别人做成了,事后觉得自己也能成,是他永晋帝的放权,才让晋王成势。
简直可笑。
而另一侧。
楚世煦的目光愈发幽森。
在东宫案牍的两侧,已然坐满了他的门客以及亲近他的近臣,这些人大多都是官宦之后,与王氏亲近之人,更是他信得过的心腹。
“诸位,本宫欲拨乱反正,全国家正统之道。”楚世煦到了这个时候,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楚世昭的权力越来越大,已经令楚世煦感到惶恐不安了,在这样放任下去,迟早他这个太子就是笼中之鸟的摆设之物。
而身为东宫太子,自幼接受良好教育的楚世煦,也很清楚他的处境现在有多么的危险。
当这番话说出来的时候,在场的人都是微微一惊。
拨乱反正,全国家正统之道。
这番话,就如政变前夕的准备一样,可谁能想到一向低调的太子,在这个时候,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就连暗中和楚世昭有所策应的王槐都有些错愕。
“殿下,您这是?”韦彦的儿子韦裳听闻也是震住了,他作为一个纨绔二世祖,和楚世煦玩得好归玩得好。
但这种掉脑袋的事情,让他掺和进去,不是彻底疯了吗?
楚世煦将韦裳拉进来,当然不是需要韦裳的支持,而是将韦裳的父亲韦彦拉入这场局中。
“如今老四和他的心腹都在东南,朝堂正值空虚之时,父皇年长失断,已有废长立庶的心思,本王若是不保,诸位安能有栖息之处啊?”
楚世煦已经想好了接下来的步骤,他所想的事情,就是趁着楚世昭不在长安,率先发难逼宫。
老四最器重的将军杨方也在东南,长安军营,楚世昭能用的人不多。
而南下平叛的军队之中,韦彦和杜知韫领了一军,韦彦是偏向他的,杜知韫就是骑墙派,谁赢,这老头就听谁的。
只要他在长安逼宫成功,让父皇让出位置,他再以正统的名义,强令楚世昭回京,软禁他。
要是楚世昭不从,就以谋反之罪处置他,来一场先斩后奏。
最重要的是,只要楚世煦逼宫成功,那么韦彦这一支军,一定是能听他这个太子的,而韦彦他们在东南和楚世昭僵持住,楚世煦就能有足够的时间在朝堂组织起新的力量。
楚世煦之所以能那么着急,就是这个时候是楚世昭在长安最薄弱的时候。
楚世昭在长安,楚世煦反而不好动手,因为楚世昭一定会坚决拥护永晋帝,而且兵多将广,人多势众,他不是敌手。
现在老四不在长安,楚世煦动手了,老四没办法第一时间回京,等到楚世煦什么事情都做完了,这朝堂早就变天了,那么他说什么话,老四都要顺从,不顺从就可以定他一个谋逆之罪,师出有名也在他的手上。
这是最好的时机,身边能用的大族足以和父皇手下的人拼上一场,赢了应有尽有。
至于输了?
等到老四回到长安,他楚世煦也是输,那么不挑选一个更有机会的时刻出手。
楚世煦分析利弊,一番话下来,其余东宫党的人也知道这是有道理,有机会的,可是这样的计划,听起来实在是太过于癫狂了。
理想情况是能做到的。
不理想的情况下,你楚世煦是把你的那两个胞弟当成空气了吗?
难不成他们心里都乐意你当天子不成?
现在的楚世煦,东宫党的人更觉得是他争不过晋王,于是决定剑走偏锋,赌上一把。
这是到了无路可退的境地,才能做出来的选择。
王槐微眯眼睛。
楚世煦办成了,他是从龙之功,但是他去帮永晋帝,楚世煦这件事情就成不了,他依旧是从龙之功,而要是再狠点,趁着这个机会,在暗中帮晋王的话,还是从龙之功。
但是要看收益。
帮楚世煦,收益只有一时,因为参加这件事情的人,王槐可以肯定是有一群大族,一群大姓相助,而他本身就代表了王氏,就算瓜分利益,他也吃不了大头。
帮永晋帝,收益同样只有一时,等于说永晋帝还有多少活头,他王槐就能享受多久的荣华富贵,而且还‘背叛’了王氏,利益上可圈可点,但还不足以让王槐付出背叛宗族的代价来换取。
收益最大的是帮晋王楚世昭,可是最难的还是帮晋王楚世昭。
因为不是他王槐想帮到晋王就能帮到晋王的,楚世昭现在人还在东南,第一时间赶不到。
而且在长安,楚世昭的人势单力薄,这个时候想帮楚世昭还是太困难了。
但同理,在这种雪上加霜的情况下,王槐要是能在中间游走,给出最好的帮助,晋王上位的话,他王槐是一等一的功臣,加之晋王年轻,他帮晋王一次,一生受用,是收益最大的一次投资。
这就是一笔买卖,就是王槐不想把自己卖的那么贱,要卖,就卖一个大的,赚一辈子。
在楚世煦政变之前,他要是能联系到桓氏或者说李氏,他王槐就有机会办成,而这样的机会,他今后未必能有。
垂下脑袋的王槐缓缓沉思接下来的走势。
这是一个机会。
一个能让任何一个人都能从中发生天翻地覆般地位变化的政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