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映天楼褪去白日的喧嚣,渐渐归于宁静。
“砰、砰砰!”
伴随着一阵低沉的敲门声,金复羽的房门应声而开。
“秦府主,你来了。”
对于秦明的突然到访,金复羽似乎并不意外,招呼一声,转身将秦明让入房中。
此时,茶桌上赫然摆放着两杯清茶,热雾升腾,余烟袅袅,俨然刚斟出不久。
见状,秦明稍稍一愣,随之目光迟疑地在房内环顾一圈,脸上不禁泛起一抹狐疑之色,沉吟道:“金坞主,这两杯茶是……”
“正是为秦府主准备的。”金复羽淡淡一笑,挥手请秦明入座,又道,“来尝尝,我静江苦茶的滋味如何?”
秦明稍作犹豫,继而迅速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茶水入口,秦明却是眉心一皱,面泛一丝古怪之意,在金复羽饶有兴致的眼神下,秦明勉为其难地“咕咚”一声,将满口苦茶囫囵吞下。
“好苦的茶!”秦明一边吐着舌头,一边连连感慨道,“世上烈酒,秦某平生喝过不少。可如此苦涩的茶水,却是生平头一次尝到。”
“呵呵……”金复羽含笑点头,话中有话地说道,“秦府主,酒要大口大口喝,茶要一口一口品。你用喝酒的方式来品茶,岂不是暴殄天物?你喝的太急,自然品不出其中真味。”
话未说完,金复羽又为秦明斟了一杯。
“金坞主,今夜秦某冒昧打扰,是想……”
“秦府主的来意我知道!”金复羽摆手笑道,“但在秦府主问我问题前,我可否先向秦府主讨一句实话?”
秦明神色一正,朗声道:“但讲无妨,秦某必当如实相告。”
“少林寺的十一位僧人……”金复羽目光如剑,直直地盯着秦明的双眼,仿佛要洞穿他的内心,“真不是你派人杀的?”
闻言,秦明不禁面露苦涩,连连摇头道:“冤枉!真是天大的冤枉!金坞主,秦某敢对天誓,这段时间,我虽放出不少谣言诋毁少林,但绝没动过少林弟子一根汗毛。”
说罢,秦明神色一禀,低声道:“更何况,当初放出流言诋毁少林的主意……还要多亏金坞主指点,秦某又岂能阳奉阴违?”
“嗯。”金复羽云淡风轻地应了一声,似乎秦明所言与他毫无关系。
见状,秦明不禁出一声叹息,无奈道:“历经一番心血,本已在江湖中对少林寺和贤王府形成莫大的压力,却不料半路竟闹出这么一档子事。结果‘玄水下卷’尚无踪迹,却被少林倒打一耙,我河西秦氏反倒成了卑鄙小人?”
金复羽凝视着秦明的每一个细微表情,一字一句地问道:“此话当真?”
“若有半句虚言,我愿天打雷劈!”秦明指天誓日,言之凿凿。
“我相信你!”
金复羽脸色一缓,喃喃自语道:“如果少林弟子不是你杀的,那凶手又会是谁……”
“金坞主。”秦明左右顾盼一番,随之将声音压低,踌躇道,“其实我一直有个大胆的揣测,我怀疑杀害少林僧人的真凶,和辰州的那场闹剧……似乎有些关联。”
金复羽眉头微皱,反问道:“你是说……叶桐?”
“不错!”秦明应道,“虽然辰州之事,我秦家并未直接参与,但这段时间我却在江湖中收到一些风声。辰州之事……似乎疑点重重。”
“愿闻其详。”
“依眼下情形,看似是贤王府和六大门派暗通叶桐,在辰州设局。但细细想来,其中却有诸多可疑之处。”秦明分析道,“比如峨眉派大弟子慧春之死、昆仑派四长老吕泰之死、贤王府门主陈雍之死,以及青城右使胥准重伤……这些事,难道金坞主不觉得奇怪吗?如果真是洛天瑾与叶桐在暗中勾结,贤王府和六大门派的人……又岂会死伤的如此惨重?”
金复羽不动声色地说道:“冷依依告诉我,当日在辰州,她、唐仞、陆遥、腾琴儿,皆被叶桐设计骗出桃花坞,其余弟子则留在坞中惨遭围杀。”
“正是!”秦明正色道,“试想,当日你们留在桃花坞的弟子,能有多少人?又有几人是一流高手?既然是在敌众我寡的情形下,又岂能反杀慧春、吕泰、陈雍,重伤胥准、许衡这些高手?”
金复羽眸中精光闪烁,别有深意地沉吟道:“秦府主此时所言,恰是今日唐门、腾族与陆府的疑虑之处。想来他们皆已看出蹊跷,所以才犹豫不决,进退维谷。”
“正是!正是!”秦明不可置否地快速点头道,“这也正是我的顾虑。”
“那秦府主……”金复羽欲言又止,迟疑道,“意欲何为?”
“实不相瞒,秦某所做的一切,只为找回‘玄水下卷’,令我秦家免受天命之困。”秦明坦言道,“除此之外,秦某并不想牵扯太多。”
“如此说来,秦府主并不想与贤王府、六大门派拼个鱼死网破?”
“这是自然。”秦明毫不避讳,直言道,“少林僧人惨死,根本与我无关。此番少林兴师问罪,实属无理取闹,我秦家又岂能做别人的替死鬼?”
说罢,秦明稍稍犹豫一番,又道:“更何况,依今日情形,其他三家似乎……亦无战意。”
“既然秦府主已经心生怯意,不如明日主动向洛天瑾和少林乞降。”金复羽慢慢悠悠地说道。语气虽然平缓,但却暗藏一丝不悦之意。
“误会了!秦某绝非胆小怕事之人,又岂会怯战?”秦明连忙摆手道,“今夜我来找金坞主,正是想听听你的意思。倘若金坞主欲借此机会对付贤王府,那我河西秦氏自当鼎力支持,绝无二话。”说罢,秦明又将话锋一转,苦笑道,“至于其他三家,那就……”
“我的意思?”金复羽摇头笑道,“我只想帮秦府主讨回‘玄水下卷’,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此话当真?”秦明面色一喜,忙问道。
金复羽抿茶微笑,道:“字字无虚。”
“秦某多谢金坞主仗义相助。”秦明陡然起身,朝金复羽毕恭毕敬地拱手一拜,“有金坞主这番话,秦某心里便踏实了。既是如此,明天我自当与少林寺当面锣对面鼓,将一切一五一十地解释清楚,避免一场无谓的纷争。”
“只不过……”秦明话音未落,金复羽却突然态度一转,似笑非笑地说道,“秦府主虽无豪取之心,但却难保他人亦无强夺之意。”
“这……”
似是看出秦明心中的疑虑,金复羽幽幽解释道:“秦府主虽光明磊落,但少林寺又岂肯善罢甘休?还有以洛天瑾为的其他门派,他们此番杀气腾腾而来,究竟抱着何种心思?难道……真的是为十一位僧人讨回公道吗?”
“金坞主所言极是。”秦明若有所思地点头道,“我们虽有求和之心,但难保他们无杀人之意。”
“多年来,我们与贤王府、六大门派纷争不断,摩擦不止。恩恩怨怨积攒到今天,也是一笔不小的血债。而今,他们难得找到机会,可以名正言顺地聚在一起向我们难,又岂能不暗藏祸心?”金复羽轻笑道,“这一节若想不明白,明天我们必会在气势上先输一阵,继而兵败如山倒,最终被洛天瑾一众死死压制。到时,莫说讨回‘玄水下卷’,就连河西秦氏还能不能继续在江湖上立足,都未曾可知……”
金复羽的话字字如针,句句如刀,狠狠戳在秦明的心底,令其胆战心惊,惴惴不安。
“无凭无据,就把十一条人命栽在我头上,此事未免也……”
“秦府主,事到如今,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无论少林弟子是被何人所杀?无论中间是否有奸贼挑拨离间?洛天瑾都打算将计就计,顺水推舟。”
秦明大惊,忙问道:“金坞主此话何意?难道他们甘心被人利用?”
“为十一位僧人报仇,眼下已变成他们名正言顺的旗号。实则,他们的真正目的是将我们……”金复羽的话戛然而止,随后他用手在自己的脖子上轻轻一抹。
见状,秦明的脸色骤然一变,眼中瞬间爆出一股滔天之怒。
“好个贼秃驴!”秦明咬牙切齿地喝骂道,“竟想拿我秦家开刀?”
“这段时间,秦家当着天下人的面,肆意挑衅少林尊严,还屡屡放出‘豪言壮语’。玄明若不拿你开刀,如何能为少林正名?又如何能在武林群雄面前立威?”金复羽道,“少林想杀鸡儆猴,而洛天瑾和其他门派则想浑水摸鱼。他们以十一位僧人之死为借口,以辰州之事火上浇油,趁此机会,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狠踩我们一脚,最好……让我们永世不得翻身,甚至永远不能与他们并立于江湖。至于究竟是何人在暗中捣鬼,洛天瑾或许早已知晓,但却佯装一无所知,其用心……不善啊!”
“哼!六大门派独掌武林的日子,早已是一去不复返。”秦明恶狠狠地说道,“他们想压制我们,无异于痴人说梦!不就是区区一个少林寺吗?别人怕他,我河西秦氏却浑然不惧!”
“遇强则强,愈战愈勇。”金复羽赞许道,“明日一见,不仅关乎秦家的生死存亡,更关乎未来数年,乃至数十年的武林格局。”
“不必再说,金坞主的意思我已全然领悟!”
秦明大手一挥,转而朝金复羽义正言辞地拱手说道:“无论是为了秦家的尊严,还是为了‘玄水下卷’,明日我只有一条路可走,便是与他们抗衡到底!除非他们肯主动退让,否则秦某定然誓死不休!”
“这不仅是秦府主的活路,更是金剑坞和四大世家的唯一的出路。”金复羽应道,随之其目光微微一动,似笑非笑地说道,“只不过,仅凭你我两家,明日恐怕难有建树。若想与贤王府和六大门派分庭抗礼,那唐门、腾族和陆府……呵呵,他们都是秦府主请来的客人,金某不便多言,因此要劳烦秦府主……”
“金坞主不必担心!”
秦明大笑道,“秦某在来之前,便已暗暗打定主意,待与你商量出对策后,便连夜去拜会唐总管、腾族长以及陆公子。事到如今,我们都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势必同气连枝,共同进退,否则心存芥蒂,各怀鬼胎,终究鸡飞蛋打,唇亡齿寒。”
“秦府主英明!”金复羽起身笑道,同时举杯一敬。
二人匆匆寒暄几句,随之相互告辞。
目送秦明离开,金复羽转身回房,满脸正义的脸上,此时却悄然浮现出一抹诡谲的笑容。
房间内,金复羽独自一人坐在桌旁,借着幽幽烛火,伸手入怀,掏出一封已被拆开的书信。他一边喝茶,一边反复观阅起来。
而在这封信的落款处,赫然题着“沈东善”三个龙飞凤舞的蝇头小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