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下,那根古朴无华的簪子依旧素净,没有珠光宝气,也不怎么绮丽。
只有簪尾那句话,像是在娓娓道来一个漫长而动人心弦的故事。
那句话夏弥一直都记得——生当复归来,死当长相思。】
热气腾腾的水流过女孩肌肤,像是清泉在晶莹冰川上奔涌。
有时候夏弥会觉得,再怎么洗,好像身上还是残留着那个男孩的血,就像她掏出那颗心也融入了她的身体里一样。
她关掉水,擦干身子换好衣服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微笑,抬起眼角,拍拍脸。
那个可爱乐天的活泛小师妹又出现在了镜子里,她这才打开浴室门小跑着出去,娇声喊道:“干妈,早点我来做吧!”
苏小妍得知楚子航失踪的消息后大病了一场,远在塞尔维亚谈生意的鹿总都吓得连夜坐飞机飞了回来。
据说楚子航早就在学院那里寄存了自己的“遗言”,和上一世一样,这段录音是留给继鹿天铭的,也是同样告诉鹿天铭不要追查自己死因,然后请他劝说苏小妍再生一个孩子,这样也许一家人也会更快乐。
鹿天铭把这份录音放给了苏小妍听。
苏小妍只是面色平静的看着鹿天铭问:“你怎么想?”
鹿天铭的回答也很简单:“我就当没听过。”
楚子航以为已经很了解两位家长了,即使这一世有了些许变动,但应该也大差不差的。
可真应了施耐德那句话:大人不该觉得自己看透了孩子,孩子也别轻易觉得自己看透了大人。
鹿天铭比楚子航想象的更了解苏小妍,而苏小妍对楚子航的爱,也比他想象的还要深的更多。
最近苏小妍病情终于是好了些,鹿总那边五千万的单子催了又催,他不得已只能恳请夏弥多帮忙照拂,临走前还留下了一张据说有一百万存款的黑卡,让夏弥随意使用。
在夏弥的陪伴下,苏小妍很快痊愈了大半。
夏弥之前用周家龙骨的分成买下了楚子航租来给她过生日的别墅,但为了继续照顾苏小妍,她还是搬回了楚子航家。
“好,那我就坐着等咯!”苏小妍坐在沙发上,笑着回答。
夏弥扎好头发,披上围裙窜进厨房,熟练的洗菜、切菜,起锅烧油,纤纤玉手沾满水滴像是布了一层碎钻。
她哼着小曲把菜丢进锅里,突然转身问:“姜蒜切好了吗?”
可回答她的只有锅中油沸腾的声音。
她无声的笑笑,关小火,转身去切姜蒜。
苏小妍在不远处的客厅看着电视剧,时不时的哈哈大笑,但其实刚刚那一幕她已然看在了眼里。
夏弥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了。
有时候她早起,就会趴在窗台上看着院子里的花圃发呆,然后自顾自的下去修修剪剪,这一个月来,那些可怜的花都被她来来回回修剪了十数次。
还有几个晚上,许是夜雨声太大,她会悄悄的起床去厨房煮一碗面,却也不吃,呆坐在餐桌前直到雨要停了,才会把坨掉的面当馒头一样啃完,然后睡觉。
平日里她总是蹦蹦跳跳,感觉浑身都是满溢出来的活力,让苏小妍都被感染了。
但苏小妍记得不止一次,她搂着夏弥在客厅沙发上看电影,看到欢乐处两人都是笑得前仰后合。
而夏弥笑着笑着,却会突然的转身,伸手去轻拍身边那个空空荡荡的坐垫。
就好像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总有一个男孩,会起个大早修剪好花圃,顺便为她准备早点;
会在她做饭时为她洗好碗、切好小料,帮她处理杂物;
会在大雨瓢泼的夜,风尘仆仆的归家,然后吃掉她早已准备好,但是坨掉的面;
会为她准备一切零食、水果,坐在她身边,陪她看那些无厘头的电影;
她伸手,男孩就会问:“想吃什么?”
但每次,夏弥都只会一笑而过,似乎这种幻觉无伤大雅,她也毫不在意。
和苏小妍吃完早餐,夏弥起身收拾好碗筷说:“干妈,今天我有些事,会晚点回来。”
苏小妍也知道她要做什么,于是点点头,又问:“真的,不需要帮忙吗?”
“不用啦干妈。”夏弥笑着摆摆手。
苏小妍只能无奈的点点头说:“小心,那里木地板沾水会很滑的。”
今天是夏弥每周都固定的打扫时间,打扫那间楚子航要给她过生日的别墅。
三层大别墅,她也不用言灵,不用什么炼金术,也不同意别人来帮忙,就像一个寻常女孩一样,每次都要独自从天亮打扫到天黑;那些花枯萎了也不丢不换,礼物整整齐齐的摆在房间里,一个没拆。
与其说是打扫,倒不如说是她是借这个机会,又重走了一遍那条路。
那条终点本该有个男孩在等她的路。
打扫完毕,夏弥坐在三楼天台的小秋千上,再一次播放了一遍那段音频。
但只听一遍,不多也不少。
一分二十二秒后,她关电关水,随后锁好门离开。
寻找楚子航的事情陷入了瓶颈,但不代表她放弃了,最近她想起了炼金术里的某个类似血祭的炼金阵。
奈何她本就不擅长此道,她现在所精通的所有炼金矩阵,几乎都是身为夏时,在楚子航指导下布置的那几个。
这接近一周的时间里,她为了尝试炼金矩阵,放了近9000毫升的血,相当于两个体重70公斤成年人体内所有血液的总量。
可惜还是没能成功。
今晚她还要继续修改尝试。
路明非这两天都开始劝她换个方法了,若不是龙王,正常人照这个方式来搞,早把自己血给放干了。
虽然对于亚成体的龙王来说,这不算什么,但夏弥最近脸色还是略有些素白,所以她才每天起床都会洗个热水澡,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粉嫩一些。
有时候,路明非都会被她的疯狂和执着劲儿给吓到。
她和楚子航当年完全是两种极端的表现。
一个极度压抑,每天沉默不言,内心里却波涛汹涌;
一个恣意飒然,整日喜不自胜,细节中却缄倦缠绵。
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同样的固执、倔强。
前久苏晓蔷归国,听闻楚子航的事情表示也会请父亲公司里的关系帮忙寻找,然后还邀请夏弥和路明非去游乐园散心。
路明非当时听到这个提议,心说:“坏了,小天女这是好心办坏事啊!”
谁知夏弥很坦然,甚至有些期待的答应了。
那天大家都玩的很开心,几乎每个项目都尝试了一遍,只是夏弥自己单独又坐了一遍过山车,在烟花会的时候悄悄又去乘了一趟摩天轮。
好在,回家之前,她看起来都很开心。
隔了两天,小天女又邀请夏弥领他们公司的幼儿园小朋友们做课外活动,其中一个参考选项就是水族馆。
路明非心说:“小天女你专程飞回来,就是为了在师妹心上插刀子吧?”
不出所料,夏弥带着小朋友们去了水族馆,一路上她形象生动的为小朋友们介绍了各种有趣的海洋生物。
只是走到海马馆里时,她独自看着喷射幼崽的公海马发了一会儿呆,随后无声的笑了。
好在是小天女学业也挺繁忙,没待几天就走了。
路明非心说,好在是她没约夏弥看电影,不然真就三板斧齐活了。
其实没人知道,夏弥早就在一家电影院长期包下了一个影厅,每当修改炼金矩阵陷入瓶颈她说要出去转转的时候,其实就是一头钻进了电影院里。
独自把那部文艺的爱尔兰音乐电影,看了一遍又一遍。
其实她和楚子航一直都很像。
楚子航以不言不语来掩饰思念,而她是以欢声笑语来掩饰悲伤。
就像楚子航说的那样,她一直就是这样的女孩,从不会在谁面前崩溃大哭,或者整天伤春悲秋一副爹妈将死的样子。
就算有的夜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眠,她也只会默默看着星月变成朝霞,然后从卧室里蹦蹦跳跳的闯出去喊着:“我来做早点吧!”
明明最该悲伤的就是她,可反而是她每天活得最热烈。
就算再怎么受挫,她好像都有用不完的活力,继续下一次尝试和努力。
不出意外的,今晚尝试修改的炼金矩阵还是失败了,甚至还差点酿成一场不小的爆炸。
最后是夏弥以无尘之地把爆炸圈禁了起来,才没把他们秘密实验的那栋楼给炸了。
就连路明非都气急败坏了,恨恨的拿头锤墙。
他尝试过召唤了几次小魔鬼,但对方只是提供了几个可能有线索的古书线索,完全不给实质性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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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彻夜补习炼金术课程,甚至不小心把大三的炼金术课程都学完了大半,却依旧帮不上什么忙。
那熟悉的无力感让他几近崩溃,他每天都在怀疑自己,斥责自己。
已经好几晚,他都必须靠着酒精才能勉强睡着。
支撑着他继续东奔西跑的,就是夏弥那股和楚子航一样的韧劲。
每一次他想破罐子破摔,都会在那个龙王师妹倔强的背影里看到楚子航的影子。
隐约似乎还能听到楚子航那句:“路明非,我赌你赢。”
“二师兄,别发呆,过来记录。”夏弥挥挥手,叫醒了还在撞墙的路明非。
“嗯。”路明非立刻拎着小本子走向她。
“这几个节点应该没错了,破开空间的能量溢散确实会造成类似爆炸的效果。明天我们修改这几个节点,需要的材料我会托周家送过来。”夏弥说。
路明非立刻点点头,在本子上记录。
夏弥说完,看了一眼面容枯槁,双眼无神的路明非,犹豫片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辛苦了,二师兄,今晚好好休息。”
路明非鼻头微酸,抄录的手微微颤抖。
“敢哭,我就录下来发到守夜人论坛里去。”夏弥嫌弃的瞥了他一眼。
路明非手更抖了……
嘀嘀。
两人的手机同时响起。
两人对视一眼,拿出手机一看,果然又是学院的消息。
之前昂热破例再次批准了两人延迟一个月返校,但现在才过了两周,必然是又出了什么大事。
果不其然,是EVA的紧急召回邮件:
“瀛洲海海底发现龙类胚胎心跳,本部制定了龙渊计划,小组组长为恺撒·加图索,组员为路明非,详细计划会以邮件形式发送。另,因为三年前瀛洲芬里厄复苏事件,学院本部每半年都会以学习的名义派遣学院学生及执行部专员前去,实则为督察瀛洲分部。”
“但两个月前,新派遣的督察组和执行专员全部失联。现本部决议,派遣夏弥、陈墨瞳为新任督查组成员前往调查,同时作为龙渊计划的后备支援小组。”
“请路明非、夏弥于2010年9月16日,即后天,到达学院本部报道,与另外两名小组成员汇合,准备出发前往瀛洲。”
您诚挚的,诺玛。
夏弥收起手机说:“看来一切都提前了。不过无妨,我说过,为了我认下的好妹妹绘梨衣,我也会帮你的。楚子航那个死小孩原本计划里的那部分,我来替他执行。”
继承了上一世那个耶梦加得的记忆,其实夏弥对许多计划的细节都很清楚了,因为这个死小孩每次熬夜推敲计划时,她都在。
那时候她还总是冷冷的嘲讽楚子航:“要真走到这一步,你大概就已经杀了我和夏弥。”
“否则,就是你死在了我手里。不过那样的话,你就没有机会施行这些计划了。”
而楚子航的回答大同小异,几乎都是淡然却坚定的说:“不会的。”
事实也是如此,他几乎已经成功了。
路明非有些犹豫的问:“可今天不是已经接近成功了吗?我们……就这样中断,我有些……”
夏弥用手机敲了一下路明非的脑袋,沉声说:“那个死小孩,定然也是希望你这次能改变自己,改变绘梨衣的命运。”
她顿了一下,接着说:“他已经做到了,现在,轮到你了。”
路明非咬着嘴唇低头,片刻后坚定的抬起头说:“我会做到的。”
夏弥轻笑一声回答:“我确实更喜欢他那样的行动派,做不做得到,用行动证明吧。”
“哦,对了,临走之前……”她眼神微微放空,“我还有件事,必须做。”
之前有一次路明非去看望苏小妍,他和苏小妍的一段对话被夏弥恰好听到了。
那天,路明非问苏小妍:“阿姨,您也在找师兄吧?”
“是啊,我儿子啊!我不找他,谁找?”苏小妍勉强的笑着,“小路,子航有你这样的好朋友,我很开心。但……如果有一天,你有自己的事,不得已……总之,阿姨可以理解的,并不会怪你。”
“我相信,子航也不会怪你。”
苏小妍叹了口气接着说:“还有……小弥,她是个很好的女孩子。我真的很喜欢她,把她当亲女儿。越是如此,我越不忍她把大好青春消耗在不知道有没有希望的事情上。”
“子航是我的亲儿子,他要是能娶到那么好的媳妇,我大概做梦都会笑醒。但我不能因为这样,就拉着小姑娘一直等他,没有道理的事情。即使小弥不是我干女儿,我也不会要求她必须等我们找到子航或者有个结果。”
路明非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说:“怪不得师兄……心地那么好,都是遗传苏阿姨啊!”
“嘴挺甜!小路啊,你自己也要加油,瀛洲那个姑娘也很好啊!要把握住!”苏小妍拍拍路明非的手背,笑着说。
“嗯,嗯,我会的苏阿姨。”路明非大力点头。
那会儿夏弥刚好来送饭,只隔着一道门而已,这段话她一字不差的全都听到了。
于是从那天起,她就有了一个想法,在今晚,她终于坚定准备执行了。
第二天晚上,苏小妍本欲带着夏弥出去吃一顿好的来践行,但被夏弥拒绝了。
夏弥一早出去,直到晚饭后都没回家,这让苏小妍不免有些担心起来。
一直等到日暮西沉,苏小妍才听到了别墅大门传来响动。
夏弥的声音传来:“抱歉干妈,今天临世去打扫了一下那间别墅,还有些事要做准备所以耽搁了。”
只不过这声音显得有些淡漠疏离。
苏小妍也没在意,立刻踩着拖鞋冲进院子里去迎她,可一开门却愣住了。
那个女孩身披红裙,像是从天际晚霞里走出来的天女,滚烫而赤红的暮阳就是她的冠冕。
她立于梧桐树下,飘落的花叶像是她背后双翼的火羽。
“唔……小弥,你穿这身又飒又美!太好看了!”苏小妍轻咬着手指,望着夏弥一副星星眼。
“谢谢干妈……”夏弥嘴角微抽,一秒破功。
“其实……干妈,在医院时你和二师兄说的话我听到。你说不愿我为了一个未知的结果,和不知道会不会回来的人浪费青春和时间,我也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想告诉您,我愿意等他。”夏弥说着,从长袖里掏出了一件东西。
她缓步走向苏小妍,将这东西递了过去。
是那根苏小妍送给她的簪子。
“这……”苏小妍一愣。
夏弥抬手,轻轻拂过这根有着明显拼接痕迹的簪子,看向尾部刻的那几个字,低声说:“我还记得,干妈您给我这根簪子时说的那个故事。”
“这是您父亲送给您母亲的簪子,您父亲浮沉多年终是归家,您母亲就是带着这跟簪子,一袭红裙孤身在巷口迎他。”
“所以您说,这根簪子有魔力。”
苏小妍眼神微颤,点点头微笑道:“嗯……母亲和我说——这根簪子,会把你爱的,也爱你的人带回身边,不论他在哪。”
“所以我会一直戴着,等它把楚子航带回我身边。现在,能请您,帮我戴上吗?”夏弥轻笑着将簪子递给苏小妍。
苏小妍看着那根簪子上方的字,手微微颤抖,她接过簪子,替夏弥简单盘起长发,将簪子小心翼翼的插上。
这一刻,风拂起夏弥的长发和红袖,日落西山,但火却在这小院里升起。
夏弥握住苏小妍的手,美眸里带着傲然和坚定,像是下旨,又像是在立誓:“我相信楚子航,我会等他回来。所以,如果干妈您同意的话,我想……”
“娶他。”
“嗯……我……啊?”苏小妍正准备擦眼泪,突然觉得好像那里不太对劲。
夏弥眨了眨眼,尬尴的轻咳一声:“不对……是嫁给他……”
刚刚那一瞬间,耶梦加得的傲气又占领了高地,下意识的她就说歪了。
苏小妍抹去眼角的泪痕,握紧了夏弥的手说:“我肯定是求之不得!那臭小子要是不知好歹,我打断他的腿!”
“好,有妈妈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夏弥娇笑着抬起苏小妍的手,摩挲自己的脸颊。
灯光下,那根古朴无华的簪子依旧素净,没有珠光宝气,也不怎么绮丽。
只有簪尾那句话,像是在娓娓道来一个漫长而动人心弦的故事。
那句话夏弥一直都记得——生当复归来,死当长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