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明白,观察一个人就像走进沼泽,你越想看清,就陷得越深。”
“我也无法自拔的,成为了你的影子。”】
“师妹?师妹!不要死,不要死!”
夏弥感觉自己像是从昏昏沉沉的噩梦里醒来,梦中她误会那个男孩杀了芬里厄,与他决裂死战,之后茧归一让她明白了一切,也想起了一切。
但那个男孩却为了将她送走,独自留下对抗神明。
“唔……楚子航?是你吗?”夏弥迷迷糊糊的睁眼,伸手。
一片蒙蒙白光里,她好像又看到了那个冷峻的少年低眉,无声的朝她微笑。
“楚子航?”夏弥揉了揉眼睛挣扎着起身,却发现这间近乎纯白的病房里除了各种仪器之外,再没任何其他人了。
病房大门被人推开,来人褪去口罩惊喜的喊道:“小夏,你终于醒了!”
夏弥捏了捏眉心,她的记忆还有些混乱,思考了片刻才终于想起对方是谁:“白……白商陆,大哥?”
“哎,是我。”白商陆立刻走到病床前,看了看仪器问:“怎么样小夏,恢复的还好吗?”
“很早之前,子航嘱咐过,不能给你上过多的医疗手段,所以我也只能每天给你打点葡萄糖和其他营养液。委实说,明非把你送来时,我都以为是扛来了一具尸体,好在是醒了……”
他一边念叨,一边拿红外体温计给夏弥量体温,又拿手电筒给她检查了一下瞳孔。
“谢谢白大哥,我基本没事了。”夏弥缓了口气,立刻追问道:“楚子航呢!?”
白商陆记录数据的手一顿。
“楚子航在哪?!”夏弥声音略冷,提高了音调。
“小夏……你先别急,明非他们已经在找了,菀之也联系了周家帮忙。”白商陆低声说。
“什么叫还在找!?我昏了几天?”夏弥立刻掀开被子下床,“路明非人呢!?”
“哎,小夏,你才刚醒……”白商陆急忙上前想要阻止她。
“告诉我他们在哪!?”夏弥低吼,瞳孔染上了赤金色。
白商陆怔了怔,略微后退了半步。
“抱歉,白大哥,但我已经没事了。现在,到底什么情况,请你一五一十的告诉我,好吗?”夏弥按着额头,深深呼吸了几次,终于略微平复了些,压低声音问。
“你昏睡了半个月,这个半个月,卡塞尔学院和周家的人都在地铁站附近调查,明非也天天往那跑,但至今……没有什么结果。”
“据说那里有个叫什么……尼伯龙根,对,尼伯龙根的异空间,但现在已经完全消失了,之前他们找到的一切办法都没法再进入那个空间。”白商陆说。
“我现在,在哪?”夏弥微微咬牙,问。
“上京城郊,我媳妇就是菀之给我开的私人医馆。因为,之前子航拜托过我们,说有一天他或者你和明非万一需要医疗辅助,可能不太方便去医院。本来这个医馆是他要投钱来建的,被菀之拒绝了。”白商陆回答。
“从这里去上京地铁站,多远?”夏弥问。
“我开车,现在路上不怎么堵,半小时吧!”
“麻烦您了。”
白商陆挥挥手,随后说:“哦对了,那个包里是菀之给你买的换洗衣服,之前照顾你都是她来的,因为不方便找外人。你先换衣服吧,我去开车。”
夏弥沉默片刻,低声说:“谢谢。”
“不必客气,子航也帮了我们不少呢。”白商陆急忙挥挥手说。
龙王耶梦加得自然不会道谢,但作为夏弥和耶梦加得的结合,她已经开始尝试像楚子航所说那样,接受别人的爱,也试着去爱别人了。
“所以楚子航,你不许死……否则我做这些改变,又有什么意义?”
“你做那么多,又有什么意义?”
“好了明非,我知道你和子航的情谊深厚,但副校长弗拉梅尔导师已经是我们所能找到,最精通炼金术的大师了。他已经用了所有现今知道的方法,却都找不到那个尼伯龙根,而你们之前所知确实可行的进入方式也失效了,我只能判断,因为龙王死亡,尼伯龙根也随之崩溃了。”路明非坐在包间里,木然看着平板里的昂热。
昂热叹了口气接着说:“过几天,EVA会拟好一封邮件发给子航的家长,目前就先以雪区考察遇险失踪为借口,保险金之类,会以赔偿名义打给家属。”
“师兄缺这点钱吗?”路明非低声问。
“明非,我们该做的都做了。过几天,学院里两大社团也会为他举行悼念仪式,你作为他最好的朋友,应该参加。”昂热顿了一下说:“还有,夏弥……如果她醒了,需要任何心理辅导,可以去找富山雅史教授。”
路明非垂头沉默半晌,低声回答:“什么悼念仪式,我不参加。师兄没死,我会一直找下去的,除非见到他的尸体,否则一年找不到,就找十年,十年找不到……”
他抬起头,眼里隐有金色的火:“就找一辈子。”
昂热轻叹一声,他也能理解这种感受,若是那场战役后没听说有人看到了梅涅克·卡塞尔杵着长刀的空壳飘散,他大概也会如此。
嘭!
包厢门突然被推开,清朗的女声响起:“什么一辈子?我现在就要把他找出来,然后把他四肢都打断!敢丢下我自己逞英雄,我让他下辈子都只能躺床上!”
路明非惊讶看向来人:“师妹?!你醒了!”
“跟我去地铁站,我和楚子航进入的方式和恺撒他们不同,或许还行得通!”夏弥也不废话,拉起路明非就走。
路明非急忙挂断了视频,收起平板跟上。
夏弥却先把路明非拉到了一个监控死角,随后弹了个响指,细微的电流自她指尖闪灭,路明非背包里的平板爆出一阵密集的电流声。
“你身上的电子设备都烧了,改天还你全新的。接下来,我的领域里没人能听到我们的谈话。”夏弥冷冷的看向路明非。
路明非喉结微动,举起双手说:“咱……咱一边的啊师妹!”
“果然,你也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夏弥冷笑一声,“楚子航那些计划,你是不是也有在背后推波助澜?”
不等路明非回答,夏弥就自顾自的继续说道:“是了,肯定是。配合他用爆血给我圆谎,把我的名号按在奥丁头上,是你。”
“后来抢文件,虽不知道他是什么目的,但给了我追踪他方法的人,也是你。”
“故意泄露他给我过生日的事,把我引去别墅的也是你!”
夏弥大力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冷冷的说:“好得很啊,二师兄。我的注意力一直都在那个死小孩身上,却没想到你也是个戏精啊!要不要我给你颁个诺贝尔奖啊?”
路明非苦着脸回答:“这……师兄有事,我不得帮帮场子?毕竟他一直都在帮我……”
“再说,师兄也是为你好嘛。”
夏弥闻言愤怒的一拳锤在墙壁上,低吼:“为我好?他有没有想过我?万一找不到他,万一他……”
夏弥恨恨的偏过头去,从不远处玻璃的倒影里,她看到了自己左耳耳垂上的小正方体。
确实,这个男孩几乎把一切都算到了,什么最坏的情况都做好了后手,唯独……
唯独他还是改不掉,不把自己的命当命这个臭毛病。
“算了,去地铁站。这个尼伯龙根是我的,你们找不到不代表我也找不到!”夏弥说。
“哦哦!”路明非点头如捣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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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夏弥突然回头,竖起食指抵在路明非咽喉处说:“我的真名叫——耶梦加得!”
“但是!本王,不姓耶!”
路明非满脸疑惑地点点头,愣了片刻他才反应过来:“啊?!师妹,你就是大耶老师啊!?”
“我踏马刚刚才说的,不姓耶!耶梦加得!Jormungand!”夏弥狠狠的跺了一脚路明非的脚趾,“能不能多读点书啊,蠢货!”
“嗷嗷——!”路明非哀嚎着蹦跶跟上夏弥。
“哎等等!师妹,那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路明非犹豫片刻,还是低声问。
“有屁快放啊!”夏弥不耐烦的回头。
路明非啃着手指甲低声问:“你稀饭师兄吗?”
他声音又低,语速又极快,听得夏弥满头雾水。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我赶时间啊!你不想赶紧把那个死小孩找出来吗!?”夏弥耐着性子轻咬红唇,“最后给你一次机会,有话,快说!”
“你现在,真的喜欢师兄吗?!”路明非深吸了一口气,大声的吼道。
夏弥愣了一下,回答:“喜欢啊。不然我找他干嘛?他爱死哪死哪。”
“是夏弥,还是耶……耶……”路明非又问。
“耶梦加得。”夏弥无奈的捏了捏眉心,“夏弥就是耶梦加得的一部分,是的,他说的没错。现在,我已经完全接受了这一部分。”
“我喜欢楚子航,坦坦荡荡,没什么好隐瞒。”
路明非有些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下意识的嘟囔道:“师兄不是说……你嘴很硬吗?”
夏弥一怔,随后磨了磨牙:“好,恭喜你,又给你的好师兄加了一条新罪状。”
她走了两步,偏头对路明非说:“类似:‘喜欢一个人就要赶快告诉他,不然他就会跑掉’这些话,都是我教他的。难道我自己还会做不到?”
路明非立刻赞叹的点点头说:“不愧是大耶老师!”
“不姓耶!不姓耶!不姓耶!你是不是想死啊!?”
路明非是不记得上一世地铁站的情况,否则定会感叹:“确实嘴硬。明明很早就喜欢了,非要到现在才承认。”
几个小时后,地铁站口。
夜空阴云密布,路明非和夏弥躲在街边小卖部门口。
路明非脸色比这阴沉的天也好不了多少,而夏弥更是脸色铁青。
“师妹……你刚恢复,我们……改天再来试试。”路明非低声开口,他想尽量让自己语气显得欢欣一些,可最终说出口却还是忍不住低沉了下来。
夏弥看着已经关门的地铁站口,红唇几乎咬出了血。
她能明确的感觉到,自己的尼伯龙根已经彻底消失了。
无论她用何种方式,都再也找不到那个领域,也感受不到空间的入口。
那个领域已经彻底被奥丁尼伯龙根吞噬了,可她不是楚子航,没有奥丁的刻印,找不到奥丁的尼伯龙根在哪。
血盟徽记已经完全消散,她也彻底感觉不到楚子航的生死了。
曾经就算楚子航远赴卡塞尔预科班学习,半年才能回一封邮件,但精神世界依旧有耶梦加得陪着。
可现在,茧已经归一,血盟也消失了。
夏弥和楚子航之间一直不曾真正断开的那根线,真的断了。
她决不相信楚子航会这么轻易的死去,但她也找不到楚子航在哪,也不知道楚子航现在是否需要帮助?
终于,好不容易一切完整,这个死小孩付出了那么多,努力了那么久,解开了自己和他之间的无解之结,斩断了宿命的悲剧轮回。
可这个死小孩自己,却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夏弥胸口比被昆古尼尔洞穿了还痛。
此恨经年久,我因为身份立场的不同,曾朝你刀剑相向,把对世界,对双方种族、对千年流离的恨意都泼洒在了你的身上。
此情度日生,我终于记起我们一起走过的那些花开花落,也决心相信你而放下对世界的复仇,愿与你走上一条新的未知之路。
可现在,我却找不到你了。
我为你走出了宿命,可你却不见了。
难道我们,注定要有一个人牺牲在这个轮回之中?
夏弥猛地咬破了自己的红唇,狠狠握拳。
“不!我不相信!之前都是你在努力,这次换我来!”夏弥低吼,“我会找到你,我一定会找到你!”
“楚子航,大不了就像你说的一样,那就这样纠缠,生生世世!”
有风吹过,夏弥左耳的那个耳坠略微晃动,反射出夜灯的灿金色。
夏夜风冷,吹动了别墅门前的银色风铃。
夏弥再度推开了那间别墅的大门——楚子航计划为她补过十八次生日的别墅,一切布置都还和她离开前别无二致。
她缓步踏上了那条十八种花组成的长路。
桔梗、薰衣草、扶郎花……白色风信子、蓝色水菊……
屏幕上还在播放那副沙画,在她转到三楼天台时,楚子航的声音再次响起。
那是路明非给夏弥的U盘,说是楚子航交托他代为转交给夏弥的。
夏弥终于能知道,这一分二十二秒里,楚子航到底说了些什么“无关紧要”的话。
“第一百二十二版,开始计时。”
“你有没有被一个人默默地观察过?你打球、扫地、看雨、看书,甚至发呆,她都会在某个角落悄悄看着你。嗯,听起来……有些变态。”
夏弥轻笑。
“可就像她觉得你无聊,却也不讨厌你一样;你觉得她无聊也变态,却也不讨厌她。是的,你们一样的孤独。”
“可观察者和被观察者不仅一样的孤独,却也一样的不孤独,因为你们隔着人来人往,其实一直在陪伴着彼此。”
“她好像你的影子,你并不会刻意注意到她,可她却一直不曾离开。可她懂你,你却不懂她,被观察者,也会对观察者有一样的好奇。”
“可是夏弥,或者说,耶梦加得……(似是轻笑的声音)这个时候,大概一切都揭晓了。我也尝试了一次陪伴、观察一个人五十年,看她的脆弱、看她的固执、看她的倔强……”
“我突然明白,观察一个人就像走进沼泽,你越想看清,就陷得越深。”
“我也无法自拔的,成为了你的影子。”
夏弥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影子,像是在照镜子般挥手,踮脚,轻舞。
“如果我还是只能成为流水途径的一块礁石,那我只能让自己更大一些,更顽固一些,再陪你,走得更远一些。”
“不论夏弥还是耶梦加得,生日快乐。”
嘀。
似是计时器响起。
“时间刚好吗?”楚子航的画外音响起,“还要在修改一下……这句……”
“我爱你,不知道该加在哪?”
夏弥抱着双膝在一圈樱花草中间缓缓坐下,突然听到音响里传来滴滴答答的声音。
“爸爸……我有了一个很爱很爱的女孩,真想带她见见你。”楚子航声音略低。
夏弥心跳一顿,与此同时,她手背上竟也刚好砸碎了一滴雨。
“下雨了,夏弥。”
“下雨了,楚子航。”
“我,想你了。”
男孩和女孩的声音,在此刻,竟跨越时空,重叠在了一起。